半個月前，八大晉商以及其他小一些的晉商家族陸續收到了崇禎皇帝寫來的親筆信。

大概內容是說自己有一筆好買賣，邀請各位當家到京城來共襄盛舉，一起發財。

要是半年之前，

八大晉商中說不定還有那么幾個真的被他說得心動，動身前往京城。

但此時皇帝先找外戚夾棍“募捐”，后招閩商頭子鄭芝龍進京之后扣押軟禁的事情早已經傳到了消息靈通的范永斗等人耳中，

哪還有人要錢不要命，送上門去當肥羊？

靳良玉笑道：

“靳某回復：草民近日突患瘴痢，咳血不止，恐舟車勞頓途中暴斃，反污圣聽?！?

王大宇拍案叫絕：

“靳當家此回復甚妙，天子金枝玉葉必然惜身，想來聽到靳兄染病，必不敢逼迫入京也。”

“王某想的借口是：老父新喪，依《大明律》須守制二十七個月，若此時進京，恐違孝道人倫。”

大明以孝治天下，文官士大夫都經常因為父母去世丁憂好幾年，

王大宇這借口牢牢占據道德制高點，即使以皇帝的權威也沒法逼人不盡孝道。

“晉地今歲大旱，流民遍野，梁某最近專門開倉賑濟災民。若棄賑濟而赴京，恐激起民變，反負圣恩?！?

梁嘉賓這借口找得更絕，

聽說天子一向以體恤百姓自居，我們晉商為了開倉放糧行善事甚至愿意放棄皇帝提供發大財的機會，

如此高尚，誰還能挑的出錯處來？

至于有沒有真的開倉賑濟，到底施舍了多少糧食，

買通幾個縣城縣令，那還不是官字兩張口，說多少就是多少嗎？

范永斗笑瞇瞇看著友商們盡情表演，

等到確認大家都沒有上小皇帝的當，方才開口：

“此次請諸位當家前來，其一是為了提醒各位當今明廷天子為人殘暴，為了攢銀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的?！?

“其二，則是范某有事關重大的提議?！?

范永斗極受后金大汗皇太極的信任，眾人和后金做生意發大財多多少少有他在其中穿針引線的功勞。

見他說得鄭重，各個坐直了身子凝神傾聽。

“自天啟元年開始糧食便是我晉商謀取大利的買賣，近年來大家各施手段囤積糧食，現在糧倉中都已經滿滿當當?！?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范某覺得如今正是將這些庫存的糧食拿出來好好用一用的時機?！?

范永斗說完這句話便閉上嘴看向在場眾人，其他七家晉商當家被他看得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由身家第二的王登庫開口打破沉默：

“不知范先生想要如何用各家的糧食呢？”

范永斗道：

“如今后金圣主大汗圍困寧遠錦州多日，軍中缺糧。我建議大家統一以四兩銀子一石的價錢，將糧食賣給大汗，助其攻破關寧錦防線，早日入關。”

好家伙。

現在哪怕在關內遼東區域一石糧食都可以賣八兩銀子，運到關外后金占領的沈陽，赫圖阿拉老寨更是不止20萬兩一石。

范永斗動動嘴皮，就想讓大家用四兩銀子的低價賣掉手中，勾結明朝邊境官員軍將，辛苦多年壓榨盤剝百姓才積攢起來的糧食——當大家都是做慈善的傻子不成？

眾人沉默半晌，

靳良玉先沉不住氣呵呵笑道：

“范先生，俗話說殺頭的買賣有人干，虧本的生意無人做。咱們幾家囤這么多年糧食，雖然成本不到四兩，但既然能掙20兩，憑什么只用四兩一石就賣給后金大汗呢？”

有人當了出頭鳥，其他人也不再藏著掖著紛紛跟上：

“靳當家所言有理，現在北疆總督孫閣老對出境商隊盤查甚嚴，我們要將糧食運到關外也需上下打點，算起來每石銀子成本恐怕不止三兩?！?

“去年遼東大旱，我們費了那么大的勁，吞并屯田逼死的漢人成千上萬，不就為了今日大賺一筆嗎？怎能將到手的銀子白白送人？”

“四兩銀子，那還不如打開糧倉就地賣給陜西和遼東百姓。”

……

范永斗面帶微笑，任憑眾人嘰嘰喳喳議論半晌，方才開口放出猛料：

“后金大汗親口許諾，若我等助他破錦州，將封我八家晉商為皇商，賜北方邊貿專營權，鹽鐵茶馬皆歸我等！”

?。?！

皇商！

鹽鐵茶馬全都歸八家人專營！

皇太極開出的條件頓時讓其余七家晉商當家全都目瞪口呆，原地石化。

這真是……

好大的手筆！

靳良玉的態度馬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既然大金汗王有如此說法，靳某以為范先生的建議不無道理?！?

王登庫也笑道：

“明廷腐朽，百姓受其戕害久矣。大金欣欣向榮，若能坐穩天下乃是萬民之福。咱運糧活遼東百萬漢民，豈不比空談忠義強？”

田生蘭說話最實在：

“遼東人參、東珠在江南價比黃金，哪怕沒有專賣之權，咱們用陳米換這些硬通貨，轉手便也是二十倍利！若無大金，我等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

范永斗見基本統一思想，拍案而起：

“大金汗王英雄蓋世，有經天緯地之才。比之明朝小皇帝言而無信，殘暴嗜殺強過百倍。”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點頭。

皇太極雖然是女真野人出身，卻一心向往儒家文化，不管對投靠后金的漢奸還是他們這些晉商都以禮相待，言而有信，很少翻臉不認人。

反觀崇禎，

年紀太小本來已經讓臣民缺少安全感，

又反復無常，為了幾個銀子殺太妃，夾外戚，敲詐錢閣老，囚禁半個友商鄭芝龍。

這人品信譽，和人家皇太極比起來，只能用垃圾兩個字來形容。

“我等助大金奪天下，哪怕最終不成，也能在大戰中大發橫財。若無大金，現在朝堂之上盡是江南士紳，前有折色法，以后說不定還有什么新的法子偏幫新安鹽蠹，我等以后又能做什么營生？”

“我輩晉商自明廷太祖開中法便為南朝處理轉運糧草輜重上百年，結果卻因朝中無人被徽州商人聯合貪官打壓了整整百年，如此不義之國，不如早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