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崇禎終于停下腳步面向眾人，沉聲開口：

“本將這里有一項重任，有蹈白刃、涉湯火之險……”

趙書海聞言精神一震，向前一步：

“屬下愿擔此任！”

赴湯蹈火而已，

皇帝第一天訓練新兵和趙書海撞到一起，搞得千金之軀頭破血流，

卻不但沒有怪罪他，反而贊他悍勇。

自從那之后，趙書海便下定決心自己這條賤命已經是朱少將的了。

盧象升雖然欣慰他敢于請戰，仍眉頭微皺斥責道：

“趙書海，你怎么回事？”

“說過多少次聽軍令行事，朱少將還沒發話你搶答什么？是不是屁股又癢了？”

直接上級比大老板可怕得多，在哪個年代都是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趙書海不怕黑臉孫傳庭，不怕高高在上的皇帝崇禎。

唯獨每次長相斯文，說話客氣的盧象升一提高音量，

他便仿佛見到貓的老鼠，一個箭步又退了回去：

“是，盧少校！”

崇禎被趙書海打斷并不生氣，微笑對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擔此重責之人，不但需將生死置之度外。更要隱姓埋名一輩子，舍名姓于青史之外?！?

？？？

隱姓埋名一輩子？

趙書海雖然覺得自己的賤命不值錢，可一向對一身蠻力頗有信心。

自從加入天雄軍以后，就一直盼望著有一天能上前線，手刃十個八個韃子，最好再殺個什么三貝勒，四貝勒之類的韃子大將，讓京城的說書先生也講講自己英勇殺敵保家衛國的故事呢。

“若存半分猶豫，本將自然理解，此刻可退；若懷丹心報國，便向前一步！”

算了算了，咱這條命都是朱將軍賞的，

粗漢一個，還那么虛榮想要什么身后之名？

趙書海正要向前一步，

哪知他只是片刻猶豫，已經有一人搶先出列對著崇禎，孫傳庭和盧象升鞠躬道：

“小人一營三班班長王大福，愿……愿意為朱少將效力。”

崇禎聞言微微一愣。

他剛才把這次任務說的好像要上刀山下油鍋。

本來也以為出列的不是義烏礦工中領頭的趙書海，便是陜西榆林那幫人中的張榆生或陳炭頭。

倒不是因為王大福為人木訥，不太會說話，

崇禎就認為他怕死，沒有為國捐軀的膽氣和血性。

主要是王大福家里還有老娘和小妹，

張榆生等陜西來的其他流民，大多數親人都已經在流亡中失散了。

大明以“孝”治天下，所謂父母在不遠游，有親人在世牽絆總是更多一些。

“王大福，此去九死一生，本將知你家中上有周大娘需贍養，下有幼妹待哺……”

王大福立正右手舉過前額，肅穆行軍禮：

“少將，我……我嘴笨。”

“少將惦記著我們這些新兵，早早在沙河鎮劃出一片地來，考核便讓我娘和妹子有地方住。我娘上次來探望時說了，如此恩德只有用這條小命報答才能無愧于心。既然要當兵，就別怕死?！?

“而且現在我娘和妹子都在咱天雄軍的作坊里做事，每個月連獎金能拿將近一兩銀子，就算我死了日子也能過得下去，放心得很。”

如此質樸，這就是大明的百姓??！

崇禎聽他說完，一時竟然無言。

沉默良久，站起身來立正向著王大福行了一個軍禮：

“如此，本將謝過大福一片赤誠?！?

“王大福，若得功成，朕必敕封汝母誥命，蔭庇幼妹入宮學?！?

王大福手忙腳亂，先是回軍禮，

后聽皇帝口稱朕，知道這是朱少將在用天子的身份做出承諾，又連忙跪下：

“草民謝陛下隆恩。”

崇禎讓他免禮，王大福仍然堅持連磕幾個響頭，

站起身時臉上已經又是憨憨的笑容：

“朱將軍，這么危險到底是什么任務？”

崇禎看了他好一會：

“從今天開始，你便不叫王大福了?！?

趙疤臉聞言一臉喜色：

“朱將軍難道要收義子，給大福改姓朱？”

能當天子的義子，

這可是大好事?。?

然而，崇禎搖搖頭：

“非也。從此你便姓李，名自成，字棗兒，號闖王?！?

待眾班長簇擁著王大福朝著飯堂去了，

盧象升終于憋不住問道：

“將軍，王大福如此忠勇淳樸，讓他來當假流寇確實是明智之選，但為何要改名為李自成呢？”

自然是因為真李自成萬一仍能從流寇中冒出頭來，假李自成便更加可信了。

至于世界上有兩個闖王，流寇為了威風，起外號有心或者無意重名，本來就是尋常之事。

原本歷史上李自成的闖將其實就是山寨他老板高迎祥的闖王，

后來高迎祥死了，就自然而然山寨轉正，成了真闖王。

不過這些歷史典故，自然不能和孫傳庭，盧象升明言。

“福王雖荒淫無道，但王大福——李自成若真有一日攻破洛陽，抄撿福王府，總會有些有無知愚忠之人會跳出來為福王報仇?！?

“讓他化名，便能使其家人少一分危險?！?

皇帝出口就是攻破洛陽，抄撿福王府這樣違背人倫的缺德事，

孫傳庭和盧象升聽在耳中，竟沒有一點勸諫之意，一起拱手稱頌：

“朱將軍深謀遠慮，如此等此次運糧歷練之后，大福便可放心去西面了。”

崇禎略一沉吟：

“盧少校，你這些日子好生注意，定要給王大福選出最忠勇可靠的新兵，讓他帶去?！?

盧象升點頭應諾：

“是！”

……

昭文宗室學院護衛隊的訓練強度極高，

除了一開始一個多星期的站軍姿之外，最近一星期又增加了隊列和體能訓練。

吃過晚飯之后還要按照戚繼光的《練兵紀要》，每個人練習好幾種兵器。

也就是每天大米肉湯管飽，

不然連趙書海這樣鐵打的漢子都已經已經撐不住。

每天最開心的時候，便是吃完晚飯后的半個多時辰。

朱少將說吃飯之后不能立刻運動，

因此這段時間不安排任何訓練，

大家全都聚在一起，聽朱少將講故事。

趙書海到京城之后干體力活之余，也曾偷偷躲在茶樓外說書先生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