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夾棍是給宗室，晉商，和一部分貪官污吏準備的，

可不是給孫承宗這樣的無雙國士準備的。

他連忙起身，對著孫承宗作揖深鞠一躬：

“朕請孫公入宮幾次奏對，早已說過前線之事盡托孫公，軍需國計朕自任之。今聞孫公盡鬻私產以佐軍，得非朕德薄不能養士耶？”

“既有曹公等內臣主動輸捐，高陽公勿慮也。”

君臣獨處，孫承宗少了幾分恭敬，露出些長輩之態。

伸手扶住崇禎不讓他行禮，臉上笑瞇瞇地看著皇帝：

“眾內臣果真是‘主動’輸捐乎？”

崇禎一愣，厚如城墻的臉皮上難得露出一絲尷尬：

“實朕略施手段耳。”

孫承宗了然點頭，又笑問：

“昭文宗學之設，果真是為了教化宗藩世子乎？”

好家伙，這糟老頭子鬼精鬼精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他。

設立昭文宗學的真實目的，倒也沒有必要瞞著孫承宗。

崇禎正要開口解釋，老頭卻主動拒絕。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陛下立昭文宗學之深謀，臣雖未能窺得全貌，然管中窺豹亦可猜到一二分。圣慮深遠，已非僅在建虜，實關大明千秋萬世也。”

“陛下宏圖遠略，所費必巨，度其數當遠逾遼餉之額。臣既得陛下信重，豈能不盡綿薄之力？”

！

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啊！

僅僅從崇禎指定的四個人選，孫承宗已經猜中“昭文宗室學院”并不僅僅是一個為軍事服務的機構，要運轉起來需要耗費的財富，會是一個比遼餉還要驚人的天文數字。”

崇禎嘆服：

“高陽公大才，管仲樂毅弗如也。”

只是，崇禎現在差的是幾個億，哪缺孫承宗這一千兩啊？

“孫公好意，朕感激不盡。然今所匱者非錙銖之微，乃億萬之巨。卿清貧若此，所捐千金，宜留自用。”

孫承宗拱手：

“臣闔家躬耕，自給自足，何需多金？今輸千金，非以微財沽譽，伏愿陛下知：朝堂內外自有忠義之士，非臣一人。此心可表，惟祈圣鑒。”

老頭什么都好，只有一個毛病——太相信東林黨和儒生的節操了。

崇禎也不和孫承宗爭辯，見他沒有什么別的話要說，重新斟滿茶盞賜飲，吩咐王承恩將門外三人一起請進來。

宋應星，盧象升，孫傳庭三人進來先行跪禮，

崇禎讓他們起身后面面相覷，半晌沒人開口說話。

孫承宗見狀笑道：

“可是孫某在場礙事，各位有話不方便說？”

盧象升連忙作揖：

“高陽公秉正無阿，豈有隱情不可告？適才朝會，內侍猶輸八十萬金。臣等荷陛下殊眷，安忍坐視太倉磬懸？盧某雖家無厚積，愿竭薄產，謹輸八百金以佐軍興！”

孫傳庭立刻跟上：

“涓流雖微，可盈巨壑。孫某雖乏厚貲，敢不效綿薄？亦謹輸八百金！”

宋應星臉色微紅，囁嚅片刻：

“臣為著一本雜書游歷四方，察驗田功，囊中羞澀。今國步艱難，謹輸五百金，深感慚愧，伏惟圣慈矜宥。”

盧象升和孫傳庭雖然出身士紳，但也并非豪門巨富，各自主動捐款八百兩。

宋應星屢試不第，現在還是個舉人，連撈灰色收入的地方都不多，還要花錢出版《天工開物》，居然也捐了五百兩……

孫承宗笑得一張老臉上滿褶子，揶揄地看向崇禎。

老頭子雖然什么都沒說，一切卻已盡在不言中。

朝中自有忠義之士……

此言非虛。

自穿越以來，崇禎第一次感覺到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認識到自己并不能憑借史書上的記載就給一個人或一個群體下定論。

這種體驗本該讓穿越者缺乏安全感，

然而，崇禎此刻的感覺卻是——

棒極了！

雖然仍然覺得大多數士大夫已經是國家的累贅，但自己的新班底比想象中更加可靠，讓崇禎喜笑顏開：

“有諸卿相助，大事可成也！”

……

“圣上設‘昭文宗室學院’，定然別有大事所圖！”

錢謙益看向錢龍錫，挑了挑眉頭：

“哦？此話怎講？”

錢龍錫捋頜下長須：

“高陽新任建極殿大學士，北疆總督，鎮府九鎮，如此信重本朝絕無僅有。復領昭文宗學山長，得無輕重倒置乎？”

錢謙益微微一怔，下意識點頭。

錢龍錫說得確實有道理，堂堂建極殿大學士加北疆總督，兼任一個宗學山長……

這感覺就好比二十一世紀九長老之一，同時兼任帝都某個富人區中學的校長。

怎么看都不對勁。

“稚文兄以為圣意如何？”

錢龍錫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仍然不得所以，

前面引路的管家提醒：

“兩位大人，前面向左第一座府邸便是壽寧公主府。”

既然馬上就要到達此行目的地，也只能暫時把雜念放到一邊。

兩人走上龍鳳御路石臺階，在《敕建壽寧公主府》牌匾下各自整理衣冠。

一番通報之后，鑲著縱九橫七，共六十三顆鎏金銅釘的大門從里推開，管家引著兩人一路向府內行去。

庭院內遍植魏紫、姚黃等洛陽名花，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院中有方池十丈，池中置假山奇石，曲水環繞。

錢謙益身為正宗江南土豪，見到園中奢華都不由暗自咋舌。

這壽寧公主不愧是鄭太妃親生女兒，富貴逼人誠不余欺，光是水榭戲臺造價恐怕就不下百萬。

聽說鄭太妃最寵愛的福王富可敵國，府上又該是何等奢華？

到了儀賓堂，駙馬冉興讓已經在門口等候，見到兩人立刻上前作揖：

“兩位錢大人，府上新到武夷血茶，學生已讓下人備好，請移玉趾入內品評。”

嘖嘖嘖，血茶！

這可是皇帝都喝不到的好東西，

長于武夷山絕壁，采摘時有茶工墜亡，故稱“血茶”

“如此便叨擾了。”

兩位東林大佬特地到公主府當然不光是為了品茶，約一個時辰冉興讓送客離開，便迫不及待來到后院向壽寧公主匯報：

“殿下，錢閣部奏稱：翌日貴妃將輸金五十萬兩于御前。”

壽寧公主目瞪口呆：

“母妃之資不遺王兄，反輸金助今上，余何未之聞耶？不可，吾當明日親到平臺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