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穆泰本來還有些猶豫，

面前這支部隊膽氣之壯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在明軍身上見過。

但聽其中著名的智謀之士塔克圖一說，又覺得自己確實杞人憂天，擔心得太多了。

“既然如此，告訴鑲藍旗的勇士，全部跟我沖！一舉破陣之后，一日不封刀，將這些漢狗全部剁成肉醬！”

塔克圖等牛錄額真接了命令便下到各個牛錄向披甲人們傳達任務。

鄂倫泰老神在在地聽塔克圖說完，見兒子鄂倫格雙拳緊握，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自己的刀跳上馬：

“別怕，按照剛才塔克圖大叔吩咐，跟著大部隊沖到地方先射一輪箭，然后開始沖鋒，等你沖到漢狗面前的時候估計人都已經跑光了。”

鄂倫格下意識點了點頭，學著老爹的動作跳上馬——還好漁獵民族從小上馬下馬，揚鞭跟隨馬背起伏這些動作早就已經寫進了基因里面。

隨著胯下戰馬漸漸加速，融入在后金騎兵隊伍中的鄂倫格聽著耳邊雷鳴般的馬蹄聲，很快便將戰場初哥的那點恐懼感拋到了腦后。

女真騎兵采用了和上次沖擊時一樣的套路，在距離明軍陣地70步左右的地方突然向左右散開。

這次明軍果然還是靜悄悄的，如同一只盯著獵物伺機而動的巨大野獸。

“張弓，射箭！”

牛錄額真一聲怒吼，

后金披甲人們同時勒住韁繩，控馬停步，面向藍色明軍。

鄂倫格從獸皮制成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錐頭箭頭，和身邊騎士一起齊刷刷張弓斜指蒼穹，

虎口夾箭的右手拇指扣著牛角扳指，食指與中指如鐵鉗般壓住浸油鹿筋弦，

幾百支輕箭帶著破空聲呼嘯升空。

好消息是，這次箭雨造成的傷害比前兩次攻擊大了不少。

鄂倫格可以清楚地看到，隨著箭矢落在明軍陣中，車陣縫隙中有七八個穿著藍衣的漢狗應聲倒地。

壞消息是，明軍的弓箭射擊也比前兩次命中率高了不少，

鄂倫格身邊就有一個穿著棉甲的披甲人身上中了三箭，

因為在馬上不容易發力，明軍的步弓威力比后金更大，這紅甲兵“哎呀”一聲便從馬上栽倒下去，痛得發出斷斷續續的哀嚎。

還來不及恐懼，

“嗚———嗚嗚嗚”

海螺號渾厚的長音響起緊接著三聲急促的短音傳入耳朵中——這是后金本部發起總攻信號。

“殺明狗，搶糧食，掠金銀！”

鄂倫格前面的白甲兵突然發出一聲暴喝，

周圍立刻一片兇惡的響應之聲此起彼伏：

“殺明狗，搶糧食，掠金銀！”

“殺明狗，搶糧食，掠金銀！”

……

鄂倫格渾渾噩噩一甩馬鞭抽在馬屁股上，跟著大部隊就向前沖去。

很快，他便能能清晰看到對面的明軍面孔上的皺紋，這些穿著藍色軍裝的明狗臉上看不出一絲恐懼。

他們不知何時已經全都舉起了火銃，車陣間隙之間一片黑洞洞的槍口。

鄂倫格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陣仗，立刻有種危險就在眼前的直覺涌上心頭。

隨著后金騎兵距離明軍陣地越來越近，

藤牌手的鬢角、镋鈀兵顫抖的指節都在他眼中清二楚，甚至能數清三眼銃銃管上凸起的鉚釘。

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嚴重，幾乎喘不過氣來。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就在鄂倫格能看清對面明軍臉上胡須和絨毛之時，

車陣中傳出一聲暴喝：

“發銃！”

長達百米的車陣前一片赤紅色火光閃耀，濃烈的白煙沖天而起，

緊接著，裂帛般的爆響傳入耳中，震得鄂倫格鼓膜仿佛裂開。

鉛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里，緊貼著鄂倫格左側一同疾馳的紅甲兵的臉龐瞬間被彈片穿過，如同西瓜一樣裂成紅色碎片，飛濺的骨碴帶著血腥味濺到了他的臉上。

更讓他不敢相信的是，

自己英勇善戰，無所不能的阿瑪鄂倫泰幾乎同時，也在他的左前方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一顆鉛彈射穿了這位百戰老兵的下腹，他趴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鮮紅血液和黃綠色的屎尿一起從身下涌了出來。

天雄軍本次共出征一百五十個班，每個班的兩名銃手都在剛才那一瞬間射出了一發鉛彈。

二十步的距離之內，三百多顆鉛彈命中了超過三分之一。

沖鋒在最前面的兩個牛錄精銳鑲藍軍巴牙喇幾乎在一秒鐘之內全軍覆沒，

剩下的紅甲兵幾乎全都被身邊血肉橫飛，哀嚎遍野，修羅地獄般的景象震懾住，勒馬待在原地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危急時刻，塔克圖大吼一聲罵道：

“別停，明軍只能射一輪，都給我沖上去！為同牛錄的女真兄弟報仇，剁碎了這幫明狗！”

鄂倫格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慘叫的父親，帶著仇恨的怒火一夾馬腹，大吼一聲揮動馬刀跟著甲兵們繼續沖了上去。

明軍陣線仿佛變戲法一般，兩個發完銃的天雄軍銃手一閃身就退到了隊伍最后方，兩名狼筅手呼吸之間已經填充在了剛才銃手站的射擊位上開始瞄準。

為了攜帶方便，狼筅手配備的火銃不是崇禎花大價錢讓徐光啟搞來的魯密銃，只是普通短銃，平時實彈訓練射擊的次數也并不多。

然而此時后金的騎兵幾乎已經懟到明軍車陣面前，哪怕是個三歲兒童拿著銃，想要不打中人比打中人還要難些。

又是一陣火光和濃煙，

又是雷鳴般的銃響，

這次和上次射擊，唯一不同的是鄂倫格鼻中的氣味除了血腥之外，還有嗆人的火藥味。

他身邊揮動馬刀的女真勇士和蒙古騎兵仿佛秋收被割倒的麥子一樣，齊刷刷倒下一片，

一群失去了主人的戰馬受到銃聲和火光的驚嚇，茫然無措的原地打轉亂跑起來，不少本來受傷不重的后金披甲人慘遭踐踏，發出凄厲的慘嚎。

鄂倫格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上澆下，滿腔的仇恨和血勇之氣瞬間涼了下來。

他舉著馬刀愣愣看著近在咫尺的明軍車陣，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明狗不會馬上又要發那火光和白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