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潛龍在淵之禍從天降
- 班門英烈傳
- 星河叔叔
- 12762字
- 2025-04-15 12:46:35
1
永平五年(公元62年)深秋的寒夜,太學內那株百年古槐,金黃的葉片鋪滿青石小徑,卻也擋不住凜冽的北風,直教人瑟瑟發抖。
班固跪坐于明堂之中,燭火搖曳,映照著他專注的神情,此刻他正為《兩都賦》的收尾而凝神思索,筆下生花,墨香與寒意交織。
忽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廷尉屬官太常博士馬維,身著官袍,神色匆匆,疾步登階而來,聲音在空曠的明堂內回響:
“扶風班固接旨!”
話音未落,漆門轟然大開,寒風裹挾著細雪,如利刃般割破室內的溫暖,將那盞孤燈瞬間撲滅。班固借著朦朧的月光,只見馬維手中高舉一卷赤帛詔書,那鮮紅的顏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乃是緝拿朝廷重犯方用的帛書。
黃帛緩緩展開,班固的瞳孔猛地一縮,心中頓感大禍臨頭。詔書之上,字字如刀:“扶風班固觸犯王法,私修國史,罪在不赦。奉旨查檢私修史稿,著即將班固下獄聽審。”
黃帛如利刃般刺目,班固只覺天旋地轉。此時,廷尉甲士的鐵靴聲已逼近堂前,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坎上。他本能地攥緊案下隱藏的《漢書》草稿,那是他傾注心血之作,是他對家國天下的深情寄托。
班固雖心有不甘,卻也明白大勢已去,他迅速將殘簡塞進袖袋,指尖觸到昨日小妹親手縫制的暗層,針腳細密,藏著的不僅是半片祛疫用的茱萸囊,更是家人的牽掛與期盼。那一刻,他的心中浮想聯翩,既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也有對家國大義的堅守。
2
窗外,北風呼嘯,卷起片片枯葉,似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廷尉屬官太常博士馬維,身著玄色官袍,面如寒霜,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大步踏入太學。
他目光一掃,揮手間,兩名衛士如狼似虎般上前,粗暴地將青玉案掀翻在地。簡牘散落一地,那承載著班固心血與智慧的《霍光輔政得失考》,不偏不倚,正巧滾到了太學諸生張豐的腳邊。
張豐,平日里素來敬慕班固,常于課余之際,不恥下問,與班固探討史論,言辭間滿是謙遜與求知。
然而此刻,他彎腰拾起竹簡的動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嘴角浮起一抹森然冷笑,聲音低沉而陰冷:
“孟堅兄私藏逆文,該當何罪?”
班固聞言,瞳孔驟縮,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如冰水澆頭。昨日申時,正是這張豐,借口探討《鹽鐵論》,特意問起孝武朝舊事,言辭間似乎在探尋什么秘密。
當時班固并未多想,只當是同窗間的學術交流,便一一作答。
此刻,記憶如電光石火般閃現,張豐撫摸簡冊時那格外留意的眼神,以及他撫摸編聯處絲繩時的異常舉動,那正是班家用茜草染過的雙股線,班固心中頓生警覺,恍然大悟。
“此乃石渠閣舊藏,國朝藏書,何來私修之說?”班固強自鎮定,辯解道,聲音卻難掩顫抖,后背已抵上了冰冷的青銅燈樹,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張豐,眼中滿是憤怒與不解,心中暗自思量:“我平日里待你不薄,視你為知己好友,你為何要如此陷害我?”
張豐冷笑更甚,目光如炬,似要將班固看穿:“孟堅兄,莫要狡辯了。你私藏逆文,圖謀不軌,罪證確鑿,還敢抵賴?你平日里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論,不過是用來掩飾你狼子野心的幌子罷了。”
班固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張豐背叛舉報的憤怒,也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他深知,一場風暴即將來臨,而他,必須堅守自己的信念。
他挺直了脊梁,大聲說道:
“我班固一生,只為記錄真實史實,傳承文明之光,何罪之有?這《霍光輔政得失考》,是我對歷史的思考,對家國的擔當,對歷史的認知,豈是你等可以隨意誣陷的!”
此時,馬維走上前來,冷冷地說道:“班固,休要在此巧言令色,跟我走一趟吧。”說罷,示意衛士,上前押解班固。
班固被衛士粗暴地架起,他奮力掙扎,目光卻始終堅定地望向那散落一地的簡牘,心中默念:“待我歸來,定要續寫這千秋史冊,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在凜冽的寒風中,他的身影高大威武,不屈不撓,那未寫完的《霍光輔政得失考》,在風中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太學風波。
3
寒風裹挾著細雪,從雕花窗欞的縫隙間鉆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班固正被一群衛士圍住,他們如兇神惡煞般,粗暴地撕扯著他書囊中的裂帛,似要將他畢生心血毀于一旦。
在這混亂嘈雜的撕扯聲里,突然“當啷”一聲脆響,如驚雷般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眾人皆是一愣,循聲望去,只見太學諸生張豐面如土色,雙手顫抖,他身旁的漆盒已被打翻,盒中滾出一方溫潤的玉印,在昏黃的燭光下,那“史筆丹心”四個篆字,清晰可見。
“私刻史官印信,罪加一等!這不是罪證是什么呢?”廷尉屬官馬維雙眼放光,如獲至寶般一把抓起玉印,厲聲喝道。他看向班固的眼神中滿是得意,仿佛已將班固的命運牢牢掌控。
班固被衛士反剪雙臂,動彈不得,他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那方玉印,心中滿是遭受冤屈的悲憤與無奈。
他深知,這是有人蓄意陷害,可此刻卻百口莫辯。袖袋里的茱萸囊滑落在地,那是他小妹班昭親手所制,承載著家人的牽掛與溫暖,此刻卻也無力護他周全。
混亂之中,無人注意到,沾了黃蘗汁的殘簡正順著地板縫隙,悄無聲息地滑入取暖的地龍通道里。那殘簡上,記錄著班固對歷史的思考,對家國的深情。
班固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自己多年來潛心治學,只為還原歷史的真相,傳承文化的薪火。卻不想,竟遭此無妄之災,被人指責,私修國史。
他在心中暗自發誓:“即便身陷囹圄,我也絕不會放棄心中的史筆,定要讓這‘史筆丹心’的精神,在史冊中熠熠生輝。”
而那方玉印,在馬維的手中,仿佛成了他加官進爵的階梯。卻不知,這背后隱藏的誣陷陰謀與罪惡,終有一日,會大白于天下。
太學中的這場驚變噩夢,如同冬日里的一場寒霜,籠罩在班固的心頭,久久不散,班固猛然警覺,發現了一些不詳的端倪。
4
三日前,司徒府西廂,燭火搖曳,光影在斑駁的墻壁上舞動,氣氛凝重得似能滴出水來。太學諸生張豐,身著素色長衫,跪坐在蟠螭紋漆案前,身形微微顫抖,額角不斷滲出冷汗,打濕了鬢角的發絲。
案上那卷《霍光傳》批注,密密麻麻的字跡如鋼針般,一下下扎進他的眼底。他目光呆滯,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馬季的暗示,心中暗自驚懼:
“班固竟敢在伊霍之事旁,朱批‘權臣誤國’。這豈不是暗諷當今朝廷外戚馬氏主政的誅心之論?若被馬氏知曉,我必將性命不保。”
簾后傳來沙啞的嗓音,如毒蛇吐信般陰森。鎏金熏籠后緩緩轉出個戴武弁大冠的漢子馬季,他身形魁梧,面容冷峻,目光如炬,盯著張豐道:
“張豐啊,那部《史記后傳》殘卷,才是最最確鑿的罪證,那才是真正要緊的啊!馬防將軍要搬到竇氏,要的不僅是人頭。你要追求上進,可要加倍努力啊!若你能辦成此事,日后高官厚祿,自不在話下。”
說罷,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張豐驚懼萬分,他深知此事重大,一旦事發,便是萬劫不復。可又想到自己那渺茫的前程,以及馬季許下的高官厚祿誘惑,心中那股貪念,便如野草般瘋長。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內心在天人交戰。
此時,太學祭酒李紳的提醒與警告聲,在他耳邊回響:
“回想當年,班彪臨終焚稿,灰燼里可飄出過寫滿字的絹片……”
張豐如夢初醒,他明白,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若能借此扳倒班固,自己便能在馬氏面前立下大功,從此平步青云。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突然抓起案上鼓囊囊的鹿皮袋,匆匆對太學祭酒李紳言道:
“祭酒大人,我去了。明日太學除晦,藏書閣地龍要添炭。”言罷,他轉身大步離去,腳步卻有些踉蹌。
子夜時分,寒風呼嘯,如鬼哭狼嚎般在太學中回蕩。
兩個雜役抬著炭筐,鬼鬼祟祟地潛入地龍通道。通道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朽的氣味,墻壁上掛著的水珠不時滴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其中一人忽然低呼:“這磚縫里卡著片帛書,還有殘簡!”搖曳的火把光中,隱約可見“孝元皇帝時,外戚王氏擅權,致朝綱紊亂……”之類的墨跡。
張豐得報,狂喜不止,他雙手顫抖著接過帛書、殘簡,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飛黃騰達的未來。
他得意地笑道:
“班固啊班固,你平日里自命清高,如今卻要栽在我手里。有了這帛書殘簡,再加上那《史記后傳》殘卷,你必將身敗名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場陰謀,如同一場即將爆發的風暴,正悄然籠罩著太學。而他自己,也將在這場風暴中,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因為那帛書上的墨跡,雖看似是班固筆跡,實則乃是馬季等人偽造,只為陷害班固,而張豐自己,不過是權貴們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5
西京長安京兆獄最深處的玄字號牢房,陰暗潮濕,彌漫著一股腐朽與血腥混合的難聞氣息。斑駁的墻壁上,霉斑如鬼魅般肆意生長,墻壁滲出的水珠不時滴落,發出令人心煩的“滴答”聲。
班固身著囚衣,長發凌亂地散落,飽含冤屈的面容憔悴卻目光堅毅。他正用指甲在墻上艱難地刻錄《百官表》,每一筆每一劃,都似乎傾注著他對歷史的執著與對典籍的深情。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這牢房中渾濁的空氣全部吸入肺中,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無盡的憤懣與無奈。指甲與墻壁摩擦發出“沙沙”聲,仿佛是他心中怒火的宣泄。
隔壁死囚的哀嚎聲忽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獄卒諂媚的招呼聲:
“周廷尉大人親臨,快開閘門!”鐵鏈嘩啦作響,身著皂緣深衣的廷尉周紆,踱步而入。他面帶冷笑,眼神中透著陰鷙,手中把玩的正是收繳的那方班家玉印。
“班固啊,令尊當年私自修訂《史記后傳》,可惜火候有些欠佳,說什么秉筆直書,其實是不識時務,妄議朝政啊!”
廷尉周紆的聲音在狹小的牢房中回蕩,充滿了嘲諷。
班固聞言,呼吸陡然一滯,胸腔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憋悶得難受。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憤怒而犀利,緊緊盯著周紆手中的玉印,目光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周紆突然將印璽砸向墻角,和田玉應聲迸裂,露出中空部位暗藏的絹片!班固渾身血液凝固,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一頭猛獸在胸腔內橫沖直撞。那絹片上分明是父親班彪當年的筆跡:“孝成皇帝專寵趙氏,猶今上……”。殘句后的焦痕,顯是當年未焚盡的遺稿。
“孟堅啊,你何苦秉筆直書,惹下滔天大禍,要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呢?”廷尉周紆俯身耳語道,聲音輕柔卻如毒蛇吐信般陰森。
班固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呼吸瞬間變得短促而急切,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沖破胸膛。
“孟堅啊,本廷尉聽說,令弟是個有情有義,不懼生死的威武漢子,此刻得到孟堅你這個大哥被囚的消息,怕是剛到潼關啊!你說令弟若是路途流寇劫殺,你們班氏家族,豈不是后繼無人,絕后了嗎?”
班固渾身一震,呼吸陡然加重,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咽喉,難以喘息。他的心中憂憤交織,既擔心弟弟班超的安危,又痛恨廷尉周紆的卑鄙無恥。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怒目圓睜,大聲喝道:“周紆,你休要得意忘形,肆意陷害好人!我班氏一門,忠義為先,豈會懼你這等奸佞小人!”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雷。那是春分前的第一聲驚蟄,仿佛是上天的怒吼,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班固緊緊握住拳頭,呼吸漸漸平穩,心中暗自為弟弟班超祈禱,但愿弟弟平安無事,不要中了奸人詭計,尸骨無存。
6
太學地龍通道內,陰暗得如同被墨汁浸染,潮濕的水汽在空氣中彌漫,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陳舊的霉味。
墻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時“滴答”墜落,在寂靜中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小妹班昭身著一襲素色羅裙,發間簪著一支素雅的木蘭簪,在這昏暗的環境中,宛如一朵悄然綻放的幽蘭,好似尋找著什么。
三日前除晦之時,她借口祭拜父親班彪的魂靈,將茱萸酒灑入通風口。那時,她心中便懷揣著一個堅定的信念——探尋父親與兄長未竟的著史之秘。
此刻,她的纖指輕輕拂過磚縫,指尖傳來的濕潤觸感,讓她心中一震,分明是遇黃蘗汁變紅的痕跡。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跳如鼓,仿佛要沖破胸膛。
“大兄曾經說過,地龍磚縫皆呈人字形排列……”少女心中默念著,目光如炬,專注地數著磚塊。
每一塊磚的凸起與凹陷,都像是命運的指引。當數到第七塊凸磚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手指微微顫抖著,果然摸到了半截殘簡。那殘簡仿佛帶著歲月的滄桑與歷史的厚重,在她的指尖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突然,通道另端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那聲音在寂靜的通道中回蕩,如同一記記重錘,敲打著班昭的心。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迅速將簡冊塞進懷中,順手解開腰間香囊。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應對之策,冷汗濕透了她的后背。
“何人如此大膽,夜闖太學重地?”金吾衛舉著火把逼近,火光映照著他們冷峻嚴厲的面容,如同一群兇神惡煞。
班昭轉身時,香囊里的薄荷葉紛揚灑落,她強裝鎮定,聲音清脆而沉穩:“小女奉皇后娘娘之命,為藏書閣添置辟邪神香。”
月光恰在此時如一層薄紗,輕輕掠過班昭發間的五明扇金簪,那是昨日剛得的椒房殿賞賜,在火把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金吾衛見狀,神色稍緩,正欲離去。然而,其中一名金吾衛卻突然目光一凜,盯著班昭懷中的凸起,大聲喝道:“你懷中所藏何物?”
班昭心中一緊,大腦飛速旋轉,面上卻不露分毫慌亂,她微微福身,不卑不亢道:“不過是些為皇后娘娘準備的安神香料,小女因怕沾染灰塵,才藏于懷中珍藏。”那金吾衛半信半疑,正要上前搜查,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鐘聲,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
“時辰已到,莫要在此耽擱,繼續巡查為好。”為首的金吾衛發話,眾人這才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遠去,懷中的竹簡已焐出體溫。班昭輕輕展開竹簡,那“外戚當慎”的諫言旁,還留著大兄班固新補的“宣帝設麒麟閣十一功臣”的批注。
她的淚眼模糊,仿佛看見父親班彪在火光前悲嘆:“直筆著史,竟要三代人嘔心泣血,前赴后繼,甚至殺身成仁,舍身取義啊!”
7
三百里外的東都洛陽城,日光斜斜地灑在斑駁巍峨的東都洛陽城墻上,卻難驅散班超心中的陰霾。
他侍母盡孝、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此刻正伏案于簡陋的案幾前,手中羊毫在簡牘上緩緩游走,沙沙聲回蕩在狹小的屋舍內。
他專注地抄錄著《急就回》等官署文書,眉眼間滿是認真與堅毅,每一筆一劃,都傾注著他對生活的擔當,對家人默默的守護。
建武三十年(54年),父親班彪離世后,大兄班固居喪在長安三輔的扶風郡老家,著手整理父親的遺著《史記后傳》,并繼承父祖遺愿,開始撰寫《漢書》等典籍。
班超深知大兄班固心懷大志,那是對歷史真相的執著追尋,對家族使命的莊嚴承諾。
為了不拖累大兄,讓他能全身心投入著史大業,他帶著母親和小妹班昭等家人,舉家遷移到了東都洛陽謀生,離開了夢繞情牽的老家扶風郡。
在東都洛陽的日子雖艱辛,但只要想到大兄能在西京長安扶風郡,為班氏家族榮耀、為歷史傳承而努力,他便覺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羊毫在簡牘上游走的沙沙聲里,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班超心中一緊,放下筆,起身查看。
當信使帶來大兄班固,在西京長安入獄的消息時,他只覺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硯臺傾翻的墨汁,瞬間浸透了半卷《尚書》,那墨色如同一團濃重的愁云,籠罩在他的心頭。
“大兄一生正直,與人為善,一心著史,怎會遭此橫禍?”
班超心中滿是悲憤與疑惑,他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他深知大兄的為人,定是遭人陷害。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出大兄,不能讓家族的希望,就此破滅,讓傳承父祖著書立說事業,毀于一旦。
東都洛陽西市的當鋪剛卸下門板,班超便匆匆趕來。他面色凝重,將祖傳的錯金博山爐和玉佩,擲向當鋪柜臺,那清脆的聲響驚得掌柜連退三步。“換錢。備馬。”班超的聲音低沉而急切,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心底擠出來的。
掌柜的驚呼聲中,青年班超已經翻身上馬,懷中的西域地圖與大兄注釋的《西域都護府建制考》硌得生疼。
他咬了咬牙,在風雪中甩響馬鞭,大喊:“三百里加急!”
這個素日溫潤的青年,此刻目眥欲裂,憂心如焚。雪夜疾馳中,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記得十二歲那年,兄妹三人隨父親一道,避雨古廟。大兄班固以樹枝在泥地上畫九州圖,那專注的神情、淵博的學識,讓年幼的他心生敬仰。
年幼的小妹班昭,則用裙裾接漏雨護住書箱,那小小的身影里,藏著對知識的珍視和對家人的守護。
而今車駕顛簸間,懷中那卷沾染墨跡的《西域風土志》硌得胸口生疼,這是去年上巳節,大兄贈他的及冠之禮。
大兄那溫和的笑容、鼓勵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仲升,你志向不凡,長大成人了,要一定為家族、為國家,做一番大事。”
“大兄,你放心,我定會救你出來。我們兄弟同心,定能完成父親和家族的遺愿。”班超在心中暗暗發誓,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決絕。
守城戍卒舉起長戟時,這個滿身冰凌的青年,突然展開羊皮地圖,大聲道:
“我乃奉司徒急令,出東都洛陽到西京長安城,協助勘查西域屯田要務!”
他的聲音洪亮而自信,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火光映出龜茲國的朱砂標記,守城戍卒猶豫間,班超已經沖過東都洛陽的城門關卡,向著西京長安三輔疾馳而去。
風雪打在他的臉上,卻無法冷卻他心中救兄的熾熱火焰,他的身影在風雪中漸行漸遠,只留下堅定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8
子時的驛道,早已被凜冽的寒風雕琢成一座巨大的冰窟。寒風如同一頭頭張牙舞爪的惡鬼,肆意地割裂著夜的寂靜,每一聲呼嘯都像是命運,在耳邊發出的咆哮,催促著班超加快腳步。
他身披一件破舊卻洗得極為整潔的裘衣,那裘衣雖已有些年頭,卻仍能看出主人對其的珍視。他雙手緊攥著半截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那韁繩捏碎。
此刻,他心急如焚,一心只想盡快趕到長安,救出大兄班固。大兄可是家族的頂梁柱,是支撐著他們一家的希望啊,他絕不能讓大兄在牢獄中受苦。
剛剛走到東都洛陽附近的邙山時,胯下的黃驃馬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嘶鳴,那聲音像是臨死前的哀號,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黃驃馬的前蹄在冰面上劃出數道深深的白痕,緊接著前蹄跪地,噴出的白氣在寒夜里瞬間凝成冰晶,紛紛揚揚地飄落。班超只覺身體猛地向前一傾,險些栽下馬來,他急忙用力拉住韁繩,才穩住身形。
班超心中一緊,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三支羽箭如毒蛇般正釘在馬臀,箭尾雉羽在雪光中泛著幽藍,透著死亡的氣息。
黃驃馬吃痛,長嘶一聲,奮力掙扎,卻再也站不起來,最終重重地倒在地上,揚起一片雪塵。
班超撲在雪堆里,雙手深深插入雪中,寒意瞬間傳遍全身,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摸到馬頸斷裂的傷痕,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掌,那溫熱的觸感讓他心中一緊,更添幾分焦急。
耳邊傳來流民的獰笑,那笑聲如同惡鬼的嗚咽,讓他毛骨悚然。
“交出隨身攜帶的值錢物件,饒你不死!”道旁古槐后轉出五六個黑影,為首的漢子揮著環首刀,刀身缺口處還凝著暗紅血漬,顯然是剛剛作惡不久,那血漬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在訴說著剛剛發生的罪惡。
班超摸向腰間算袋,指尖觸到堅硬的龜甲地圖,那是大兄班固標注的西域三十六國水草圖。這張地圖,是大兄耗費無數心血繪制而成,關乎著家族的使命和希望,是父親和大兄一生的心血,絕不能落入歹人之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電光石火間,心生一計。
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聲音卻故作顫抖,帶著一絲恐懼:
“各位好漢,行行好,我身上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就剩下這幾枚銅錢了。”說著,他緩緩抽出腰間算袋,撒出當鋪里換來的五銖錢。銅錢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線,散落在冰面上。
“接著!”班超不愿意與流民糾纏,此刻救兄心切,每一秒都無比珍貴。他突然揚手撒出大把的五銖錢,銅幣撞擊冰面的脆響,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流民們如餓狼撲食般蜷身爭搶,場面一片混亂,他們互相推搡、叫罵,全然不顧周圍的危險。
班超趁機滾鞍下馬,抽出書箱銅鎖,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砸向最近匪徒的太陽穴。那匪徒慘叫一聲,如斷線的風箏般倒地不起,鮮血從他的額頭汩汩流出,染紅了周圍的積雪。
班超趁亂,奪過流民的毛驢,翻身上驢,雙腿一夾,毛驢吃痛,向前飛奔而去。
慘叫聲在身后漸漸遠去,班超已經沖出了流民的圍困。他騎著奪下的大毛驢,沖向了潼關的方向。
風雪打在他的臉上,如刀割般疼痛,卻無法冷卻他心中救兄的熾熱火焰。
他的眼神堅定而執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出大兄。他知道,前方還有重重困難,也許還會有更多的危險在等著他,但他毫不畏懼,因為大兄的安危,家族的使命,都在催促著他奮勇前行。
就像當年父親和大兄在史海中披荊斬棘一樣,他也要在這漫漫風雪路上,闖出一條救兄之路,讓家族的希望得以延續。
9
三十里外廢棄的烽燧中,寒風如一頭頭憤怒的野獸,裹挾著沙塵,從殘破的垛口瘋狂呼嘯而入。
那風聲,似是惡鬼的嗚咽,又似是命運的低語,在這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陰森。
班超蜷在火堆旁,試圖烘烤那被冰雨浸透的深衣,可那寒意卻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著他,讓他忍不住瑟瑟發抖。
火苗在寒風中搖曳,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映在斑駁的墻壁上,宛如一幅凄涼的剪影,在黑暗中搖搖欲墜。
從流民手中奪來的灰毛驢,原本正安靜地在墻角嚼食著枯蒿,突然,它昂首豎耳,眼中閃過一絲警覺,緊接著發出幾聲不安的嘶鳴。
班超心中一凜,多年的奔波生涯,讓他對危險有著敏銳到近乎本能的直覺。他如一道閃電般撲向火堆,雙手迅速而有力地撲滅余燼,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懷中西域地圖的羊膻味混著焦糊氣息直沖鼻腔,那是他此行的使命所在,也是家族的希望所系,絕不能有絲毫閃失。
就在此時,戍卒的火把長龍自東而來,那火光如一條火龍,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卻也帶來了無盡的恐懼。
為首者手中銅鑼敲得山響,那刺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仿佛是死神的召喚,每一聲都重重地砸在班超的心頭。
“奉廷尉令,緝拿逃亡的扶風郡班氏家族逆黨!”這聲音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班超的心上,讓他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鉆心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往日大兄班固講解《西域都護府建制考》的聲音,忽然在腦中響起,那聲音溫和而堅定:
“守關戍卒查驗過所,素來只認封泥不認人……”大兄的話語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黑暗的角落。
他強忍著心中的慌亂,迅速思索著應對之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四周,最終落在了那堆尚未完全熄滅的灰燼上。
他靈機一動,將地圖藏于懷中,抓起一把灰燼,胡亂地抹在臉上和身上,讓自己看起來狼狽不堪,宛如一個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流浪者。
當戍卒們如潮水般沖進烽燧時,看到的便是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著惡臭的流浪者。
班超裝作驚恐萬分的樣子,身體如篩糠般顫抖,聲音帶著哭腔說道:
“大人饒命,小的只是路過此地,躲避風雪。小的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求大人開恩啊。”他故意露出破舊的衣袖下那瘦得皮包骨頭的胳膊,讓戍卒們看到他的可憐模樣。
戍卒們仔細查驗了他的過所,見封泥完好,又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為首的戍卒皺了皺眉頭,說道:
“罷了罷了,看你這般可憐,想必也不是那逆黨。趕緊離開這里,莫要在此處逗留。”
班超心中暗喜,表面上卻裝作感恩戴德的樣子,連連磕頭道謝:“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不殺之恩。”然后,他拖著虛弱的身體,緩緩走出烽燧。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戍卒們的視線時,一個眼尖的戍卒突然喊道:
“且慢!他懷中似乎有東西!”班超心中一緊,腳步頓了頓,但他知道此時不能慌亂。
他緩緩轉過身,故作鎮定地說道:“大人,小的懷中只是些破爛衣物,實在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為首的戍卒眼神中閃過一絲懷疑,他走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摸班超的懷中。班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戍卒的手即將觸碰到他懷中的地圖時,他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身體向后倒去,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嘴里吐出一口鮮血。原來,他在來烽燧之前,就提前在懷中藏了一根銀針,關鍵時刻用銀針刺破嘴唇,讓自己受傷,以此轉移戍卒們的注意力。
戍卒們見狀,以為他突發惡疾,紛紛圍了上來。班超趁機掙脫戍卒的手,拼盡全力向遠處跑去。
戍卒們反應過來,大聲呼喊著追了上去,但班超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頑強的意志,漸漸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班超望著戍卒們遠去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安寧,前方的路,依舊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但他不會退縮,為了家族的使命,為了大兄的安危,他必須勇往直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10
五更時分,天色尚如墨染,潼關關口的箭樓輪廓,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在黑暗中盤踞,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寒風如刀,割著班超的臉,每一陣風過,都似在他心口劃下一道血痕。他卸下毛驢鞍韉,動作沉穩而迅速,可那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隨后,他反穿羊裘,那雪白的羊絨露在外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可他卻無心欣賞,只盼著這身裝扮能助他瞞天過海。
他又將算袋中的朱砂混著雪水,仔細地涂滿臉頰,那朱砂在雪水的調和下,化作一道道詭異的紋路,每涂抹一下,他的心就揪緊一分,仿佛這朱砂是命運的刻刀,正一筆一劃地書寫著他的生死。
守關戍卒舉弩喝問,聲如洪鐘,在寂靜的關口回蕩。這個狀若胡商的青年,突然以匈奴語高呼:
“祁連山神庇佑!”那聲音在寒風中飄蕩,帶著一種異域的神秘,可他的心跳卻如擂鼓,每一聲都重重地敲在他的胸膛。
“胡商此時入關?”什長狐疑地舉起火把,火光搖曳,映照著班超那張涂滿朱砂的臉。
什長瞇起眼睛,仔細查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班超只覺那火把的光芒如利劍,直直地刺進他的眼眸,他的眼神閃爍不定,卻又強自鎮定。
他適時讓懷中酒囊墜地,只聽“砰”的一聲,濃烈的葡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這酒是今晨從邙山流民身上搜得的戰利品,此刻卻成了他掩護身份的利器。那酒香撲鼻而來,卻無法驅散他心中的恐懼,反而讓他更加心慌意亂。
趁著戍卒狐疑分神之際,班超展開染血絹布,大聲道:
“東都急報!延誤者斬!”那絹布上的血跡,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每一滴血都像是在訴說著他此刻的驚險。
火光照見絹上官府印紋的剎那,什長突然冷笑道:“既是護送朝廷緝拿要犯的加急文書,為何不走潼關正道,用官家的馬匹?說什么蠻夷鳥語?”
班超后背瞬間透濕,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衫,仿佛有無數只螞蟻在他背上爬行。他的雙腿微微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可他的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不能倒下,大兄還在等著我去救!
他的面上卻大笑道:
“軍爺可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要是讓朝廷要犯知曉消息,逃到西域,你們可吃罪不起。”
他的眼神堅定而銳利,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可那微微顫抖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恐懼。
什長微微一怔,似乎被班超的話所動搖。就在這時,班超的靴跟猛磕驢腹,毛驢吃痛,瞬間如離弦之箭般沖過了關卡。班超緊緊抓住韁繩,身體隨著毛驢的奔跑而起伏。
11
破曉前的涇水渡口,被一層薄霧輕柔地籠罩著,宛如一幅淡墨的山水畫。那霧氣在河面上緩緩飄蕩,似是天地間低語的精靈,帶著一絲神秘與靜謐。
班超將毛驢趕入蘆葦叢,蘆葦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為這疲憊的旅人奏響一曲安眠之歌。他尋得一處干燥之地,稍稍歇息,身心俱疲的他,此刻只想在這片刻的寧靜中,尋得一絲慰藉。
潼關已經漸漸遠去,可那關隘中的驚險一幕,仍在他腦海中不斷回放。他掏出算袋中的算籌,手指不自覺地飛速擺出“三縱三橫”之陣,這是幼時兄妹三人常玩的河圖游戲。
算籌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渡口顯得格外清晰。
“一縱為水,三橫為木……”他喃喃著大兄班固當初所教的卦辭,那聲音在風中飄散,帶著一絲對往昔的懷念。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幼時與兄妹,在班氏家族庭院中,嬉笑玩耍的場景。那時,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愜意,大兄總是耐心地教他們讀書識字、擺弄算籌,那溫和的笑容,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可一想到大兄還在獄中受苦,那無盡的痛苦如潮水般向他涌來,讓他難耐至極。他的眼神中滿是痛苦與自責,內心如翻江倒海一般。
“大兄啊,你素來清正,與人為善,一心只為成一家之言,留美名于后世,與人無冤無仇,怎會遭此橫禍?”
他仿佛看到大兄在陰暗潮濕的牢獄中,被鐵鏈束縛著,面容憔悴,眼神中卻依然透著堅毅。
“是我無能,沒能早日將你救出,讓你獨自承受這牢獄之災。我該如何是好?”他的心像是被無數根針同時扎著,每一根針都帶著深深的愧疚與無奈。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時,大兄在獄中受刑的畫面突然在他腦海中閃現。那凄慘的模樣讓他猛然清醒過來,他的雙眼瞬間瞪大,眼中滿是驚恐與決絕。
“不,我不能就這樣睡去,大兄還在等著我!我怎能在這關鍵時刻退縮?”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一定要救出大兄,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
他急忙撲向西京長安的方向,腳步匆匆,每一步都帶著堅定與急切。那被露水打濕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他心中焦急的吶喊。
他知道,前方的路或許充滿艱辛與危險,但為了大兄,他義無反顧。而那涇水渡口,在這破曉前的寂靜中,見證了他此刻的決心與勇氣。
12
第三日的朝霞如一幅絢麗的錦緞,染紅了棘門,那抹艷麗的紅色似是血色殘陽的預兆,也像是命運在天地間揮就的濃墨重彩之筆,預示著今日的兇險與未知。
班超已經癱坐在西京長安太學門前的石獸旁,身旁的毛驢奄奄一息,四蹄無力地耷拉著,仿佛也在訴說著這一路的艱辛。
班超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那光芒中藏著對大兄的牽掛、對責任的擔當。
“大兄曾經說過,書稿藏在太學地龍第七磚里。”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而微弱,仿佛是靈魂深處的低語。那聲音在寂靜的太學門前回蕩,帶著一絲決絕與期盼。此時,他的內心如洶涌的潮水,思緒萬千。他想到大兄在獄中可能遭受的折磨,心如刀絞。
“大兄啊,你一生清正,與人為善,立志成一家之言偉業,怎會無端遭此厄運?我定要將你救出,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掙扎著爬向藏書閣,每爬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雙手在粗糙的地面上磨破,鮮血滲出,染紅了地面,可他絲毫不在意。那鉆心的疼痛,卻不及他心中對大兄安危的擔憂之萬一。
“這點痛算什么,只要能找到書稿,能為大兄洗清冤屈,一切都是值得的。”
趁著天色還未大亮,他趕緊用指尖在墻根摸索到凸起的螭紋磚。那磚的紋路在他指尖下清晰可感,仿佛是大兄留給他的神秘密碼,又似是命運的指引。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既期待又緊張。
“大兄,這是你留下的線索嗎?我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磚縫里突然掉出半片竹簡,熟悉的字跡刺痛雙目,“孝武設河西四郡,當為后世鑒。”這是十年前兄妹三人,共讀《衛將軍驃騎列傳》時,大兄在他袖口寫的批注。
那一刻,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大兄那溫和的笑容、諄諄的教誨,都一一浮現。
“大兄,你當年的教誨,我從未忘卻。如今,我定要沿著你的道路,為成就班氏家族名留青史偉業,盡一份力。”
當磚縫里摸出的竹簡越來越多,班超那原本因疲憊而黯淡的眼眸瞬間被點亮,似有星辰驟然閃爍。
他先是微微一怔,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擊中了心弦,身體下意識地僵直了一瞬,雙手也停滯在半空,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緊接著,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目光緊緊鎖住那半片竹簡,眼神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之物。
那眼神里,還夾雜著一絲急切與渴望,如同在茫茫沙漠中瀕臨絕境的旅人,突然望見了綠洲的幻影。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哽住了喉嚨,只能發出細微而急促的喘息聲。
那原本就因干裂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嘴唇,此刻更添了幾分緊張與激動。
隨后,他的眉頭漸漸舒展,臉上浮現出一抹驚喜交加的神情。驚喜如同春日里綻放的花朵,迅速在他的面容上蔓延開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中,既有對找到書簡的欣慰,又有對大兄往昔教誨的懷念。
然而,這笑意還未完全綻放,又迅速被一絲凝重所取代。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堅定,仿佛透過這些竹簡,看到了大兄在獄中艱難的處境,也看到了自己肩負的沉重使命。那原本上揚的嘴角,微微下沉,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
他的臉頰因激動而微微泛紅,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在微弱的晨光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那汗珠,既是身體因緊張而產生的反應,更是他內心對大兄的牽掛、對家國的擔當所凝聚的結晶。
在這一瞬間,班超臉上的表情如同一幅變幻莫測的畫卷,將他的內心世界展現得淋漓盡致,讓人為之動容。
金吾衛巡查的革靴聲,近在咫尺,那聲音如重錘般敲擊著班超的心。可他卻低笑出聲,那笑聲中帶著一絲悲壯與無畏。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但我已無懼。為了大兄,為了兄弟的責任,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蘸血在簡背疾書“孝明當效孝武”,每一個字都傾注了他對大兄的敬重與對國家的期望。
“大兄,你看到了嗎?我定要全力以赴,救你出獄,讓你心想事成,成就大兄你成一家之言的夢想。”
他將竹簡塞回暗格,終于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