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平七年(公元64年)冬,西京長安三輔蘭臺詔獄的磚墻,已悄然沁出細碎冰花,似是命運無情的淚痕,在幽暗的牢房里泛著清冷的光。
墻角處,老鼠在霉爛的稻草堆里窸窸窣窣地鉆來鉆去,偶爾發出幾聲尖銳的叫聲,更添幾分陰森。
班固蜷縮在霉爛的草席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早已被寒風和牢獄的濕氣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
鐵窗漏下的月光如銀線,將他佝僂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面上,拉得老長老長,宛如他此刻沉重的心事。他雙手凍得通紅,指節因用力握著半塊碎陶片而泛白,在墻上鐫刻《西域傳》。腕間鐐銬隨動作嘩嘩作響,在寂靜的牢房里格外刺耳,驚醒了隔壁的囚徒。
那太學生陸贄,因直言諷諫獲罪,此刻正蜷縮在角落,將《漢書》殘頁塞進已有冰漬的墻縫。紙張與冰面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似是他內心的惶恐在低語。他時不時地抬頭,用驚恐的眼神掃視著周圍,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鹿。
“班先生,”少年陸贄聲音發顫,帶著對未來的無盡恐懼,“廷尉明日就要派人,查抄先生書稿,太學諸生皆受先生私藏書稿案件牽連,恐怕先生獲罪不輕??!”他眼神中滿是驚恐,身體微微顫抖,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衣角已被他揉得皺巴巴的。
話音未落,甬道盡頭突然傳來開鎖的鏗鏘之聲,如催命的鼓點,一下下敲擊著眾人的心。班固沒有回答,猛然起身,由于動作太急,膝蓋重重地撞在墻壁上,他眉頭微皺,卻顧不上疼痛。陶片在“烏孫”二字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劃開了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就在此時,班固驚異地看見弟弟班超,披著玄色大氅,踏雪而來。大氅上落滿了雪花,隨著他的走動,雪花簌簌地往下掉。
他的眉睫凝霜宛如白眉,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嘴唇也有些干裂。班超面色憔悴,眼神中卻透著焦急與關切。他一把抓住班固的手,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大兄,我四處奔走,得知明日廷尉要對你下狠手,我定要救你出去!”他的手冰涼而粗糙,卻讓班固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班固看著弟弟,心中五味雜陳,他緩緩搖頭:“仲升,莫要為了我以身犯險。我班氏一門,自當堅守正道,若因此事連累你,我死不瞑目。大哥冤情未能洗雪,哪怕逃出,也是帶著罪名的逃犯,只有四處逃亡,無法活命?!彼难凵裰型钢鴪远ㄅc決絕,仿佛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班超急得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兄長,哪管這些,逃過一時算一時。你一生心血都在這《西域傳》上,若就此被毀,豈不可惜?我已想到辦法,定能保你周全。”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雙手緊緊地握著班固的手,仿佛一松手,兄長就會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甬道里傳來,獄卒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預示一場新的風暴即將來臨。
2
大兄勿憂。陛下準備命奉車都尉竇固等將軍,西征車師,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急需吏士護邊。”
班超風塵仆仆地趕來詔獄,身著的粗布衣衫上還沾著旅途的塵土,發絲在風中凌亂,卻難掩眼中的焦急與關切,急急對班固說道,“我們會找到藏身之處的。”
班固身著囚服,坐在昏暗的囚室角落,面容憔悴,眼神中滿是憂慮。他看著弟弟班超,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班超解下腰間酒囊,用力擲入囚室,青銅獸首在慘白的月光下泛著冷光,似是暗藏著未知的希望?!斑@是耿恭大人從西域諸國找來的葡萄酒,請大兄嘗一嘗,聊解心中煩憂。”
班固緩緩伸手,撫摸著酒囊上熟悉的西域紋樣,那些紋樣仿佛帶著歲月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往昔在太學與同窗探討學問,在書齋中撰寫《漢書》的日子。
忽覺掌心一陣刺痛,他定睛一看,囊中竟藏有半枚斷裂的玉璜!這半枚斷裂的玉璜,是父親班彪臨終之前,交給他們兄弟姊妹的傳家之物,當年兄弟倆各執一半。
“三日之前,北宮衛士已經搜走了所有的書簡,”班超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掠過獄卒晃動的火把,那火把的光影在他臉上跳躍,映出他堅毅的神情,對大兄班固耳語道,“大兄放心,他們在蘭臺詔獄密室遺漏了一處重要的地方,小弟絕對不會讓大兄的畢生心血白費,白白在牢獄送死。”
班超忽然頓住,用自己的指尖,在積灰地面畫出一串蠻族文字。班固的瞳孔驟縮,小弟書寫的文字,分明是當年竇融將軍,破隗囂之時繳獲的密信筆法。他心中一動,似乎明白了弟弟的計劃,卻又擔心其中暗藏的風險,擔憂與期待在他心中交織。
3
五更的梆響,如一聲凄厲的悲鳴,劃破蘭臺詔獄死寂的夜。那梆聲在幽深的巷道中回蕩,似是命運沉重的嘆息,又似是冤魂的哀號。
班固蜷縮在囚室的角落,將那枚珍藏的玉璜碎片緩緩含入口中,玉璜的棱角硌得他舌尖生疼,可他心中卻無半分痛意,唯有對命運不公的憤懣。這玉璜,是父親班彪臨終前贈予他的信物,此刻,它成了他與家族榮耀最后的聯系。
忽聞屋頂瓦片微動,似有細碎的腳步聲在瓦片上輕輕挪移。班超倒懸金鉤,如一只矯健的蒼鷹,借著夜色與屋檐的陰影,悄然破窗而入。
月光如銀紗,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班固身上。他正就著這微弱的月光,用血水在囚衣上續寫《匈奴列傳》。
那血水在囚衣上暈染開來,如一朵朵妖艷的曼珠沙華,承載著他對歷史的執著與堅守。
此刻,小弟班超的突然出現,讓他一時之間,驚詫不已,手中的筆也微微顫抖,一滴血珠從筆尖滑落,在囚衣上洇出一抹更深的紅。
廷尉屬官周侃從睡夢中驚醒,突感詔獄有異。他心中一緊,匆忙起身,衣袍都未來得及整理,便跌跌撞撞地沖向牢房。
班超從詔獄馬廄方向,氣喘狂奔而來,腳步聲踏碎滿地落葉,驚起一群寒鴉。寒鴉撲棱棱地飛起,發出凄厲的叫聲,似是為這即將到來的風暴預警。落葉在他身后翻飛,如一只只被命運捉弄的蝴蝶。
廷尉屬官周侃踢開牢門之時,正見班超拖著手綁鐵鏈的大兄班固,正準備逃離囚牢,劫獄而去。
鐵鏈拖過青磚,發出刺耳的響聲,似是命運掙扎的吶喊。
班超的短劍寒光,直指廷尉屬官周侃的咽喉,他的眼神中滿是決絕與憤怒,厲聲喝道:
“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大哥受到奸人陷害,受冤入獄,并無大罪。我只是救人,不想傷人。你不要逼人太盛?!?
“逆賊安敢劫獄!來人啊,抓住這個大膽的劫獄逆賊?!蓖⑽緦俟僦苜┐蠛暗?,聲音在狹小的牢房中回蕩,震得墻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甲士的長戟,如林刺來,寒光閃爍,似是要將這黑夜撕裂。長戟的鋒刃上,還殘留著前一日行刑時的血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味。
“大兄速焚書稿!不要留下把柄?!卑喑瑠Z門而入,額角帶汗,神色焦急。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囚室的地面上,瞬間被陰冷的空氣吞噬?!疤K朗前車之鑒,大兄不可不察。”
蘇朗,那個因被誣陷而慘死的史官,他的遭遇如同一把利刃,時刻刺痛著班超的心。
班超旋身踢翻燈盞,火油潑灑之間,抓住大兄班固的手腕,催促班固道:
“大兄快走!田慮,徐干等兄弟,已在詔獄外,備好快馬!我們立即前去回合,不要冤死獄中。”
班固卻紋絲不動,任由火星在腳邊竄起。月光透進門窗,照射在班固慘白的臉上,映出他眼中的堅定與決絕。
他的眼神中,既有對家族使命的擔當,又有對弟弟安危的擔憂。班固展開血跡斑斑的衣襟,拿出珍藏在衣服里的竹簡,塞入弟弟班超懷中道:
“仲升快走!帶上大兄的竹簡,不要讓大兄畢生心血白費,死不瞑目。此稿若毀,班氏三代心血,盡付東流!
你速攜稿奔隴西姑母家,我自與廷尉周旋,辯得冤屈,不讓班氏三代心血,付之一炬,讓班氏家族蒙羞!
大兄說過,我們就是逃出去,冤屈未伸,也還是逃犯之身,只有遠走天涯。朗朗乾坤,卻并無我們的安身之地,而且要背負一生罪名,家族親人,也受到牽連拖累?!?
班超咬牙欲言,卻見墻外傳來鎖鏈鏗響,似是甲士即將到來。那鎖鏈的碰撞聲,如同一道道催命符,讓他的心瞬間揪緊。
見勢不妙,班超只得放下大兄班固,攜帶書簡,翻窗遁入夜色之中。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如此孤獨而決絕,每一步都帶著對大哥的不舍與對未來的迷茫。而那蘭臺詔獄,依舊籠罩在黑暗與陰謀之中,等待著未知的命運,仿佛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隨時準備吞噬一切。
4
蘭臺詔獄內,陰冷如毒蛇吐信,沿著墻壁的每一道縫隙蜿蜒滲透。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腐臭與霉味,似是無數冤魂的嘆息。墻壁上,斑駁的苔痕如歲月鐫刻的傷疤,在昏暗中隱隱泛著幽綠的光。
班固被囚于此,見弟弟班超攜帶書稿,順利逃出,大為欣慰。
周遭是廷尉屬官與獄卒如惡狼般的嘈雜追問,可他仿若置身于幽靜的竹林,充耳不聞。他身著囚衣,那粗布衣衫雖已破舊不堪,卻依舊被他整理得規規矩矩,衣角處還細心地掖了掖,盡顯其嚴謹與儒雅。
一頭烏發因多日未洗而略顯凌亂,卻依舊被他仔細地束起,以一根磨得發亮的竹簪固定,竹簪上那淡淡的紋路,仿佛是他對生活精致的執著。他的面容清瘦而堅毅,眉如遠山,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嘴唇緊抿,透著一股不屈的氣節。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案頭那將燼的燭火,跳躍的火苗在昏暗中閃爍,似是生命在最后的掙扎。燭淚緩緩滑落,在燭臺上凝成一顆顆渾濁的淚珠,宛如他此刻復雜的心境。
恍惚間,父親班彪臨終前的模樣如幻影般浮現在眼前。那是一雙枯槁的手,瘦骨嶙峋,皮膚松弛如老樹皮,青筋暴起,卻帶著無盡的力量,指尖堅定地指著洛陽方向。
那手指上,還帶著父親班彪常年握筆留下的繭子,粗糙而厚實,仿佛是歲月與知識的勛章。
父親班彪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如洪鐘般在他耳畔回響:
“漢德昭昭,當有史筆。孩兒大孝,乃不忘祖輩之志。”父親的眼神中,滿是期許與信任,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著千年的歷史與智慧。
班固記得,父親一生致力于著史,書房中總是堆滿了書籍與手稿。父親常常在燈下伏案疾書,一寫就是整夜,那專注的神情,那微微蹙起的眉頭,都化作了他心中不滅的火焰。
如今,自己雖身陷囹圄,但父親的囑托怎能忘卻?
他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將父親的期望扛在肩上,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不屈。
周圍的追問聲愈發尖銳,如利刃般刺痛他的耳膜,可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完成《漢書》,傳承家族使命。
那將燼的燭火在風中搖曳,似是在為他助威。班固深知,這蘭臺詔獄,雖困住了他的身體,卻困不住他的靈魂與思緒。
他要在這一方黑暗中,以筆為劍,以墨為鋒,續寫漢家輝煌,讓父親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讓史筆的光芒照亮后世。此刻,他仿佛與父親的目光交匯,跨越了生死,共同堅守著那偉大的史家之志。
5
小妹班昭立在東都洛陽東觀藏書閣的飛檐下,指尖輕輕撫過父親班彪生前最愛的《春秋繁露》。
那竹簡歷經歲月,邊緣已微微泛黃,摸上去有些粗糙,卻帶著一種歷史的厚重感。竹簡上的字跡,雖已有些許模糊,卻依然透著父親治學的嚴謹與智慧,仿佛能看見父親當年伏案疾書、專注鉆研的模樣。
北風如一頭憤怒的野獸,卷著雪粒撲打窗欞,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似是在為這世間的不公吶喊??蛇@喧囂,卻蓋不住身后皇宮史官們的竊竊私語。
“小女子豈能因私廢公,因私情而妄議朝政?”老博士李育的冷笑,如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刺入班昭的耳膜。
他的眼神中滿是輕蔑與不屑,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仿佛班昭的堅持只是一個可笑的笑話。周圍的史官們也都投來異樣的目光,有的搖頭,有的竊笑,仿佛在等著看班昭出丑。
班昭猛然轉身,懷中《后傳》殘卷嘩啦作響,似是她心中憤怒的宣泄。她的臉色漲得通紅,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直視著博士李育,大聲說道:
“昔太史公受刑而著《史記》,今家兄蒙冤續寫漢史。昭雖女流,愿效緹縈上書辨冤!”
她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在這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這壓抑的氛圍。
墨香氤氳的藏書閣里,少年俊秀的女子鋪開素帛。她的神情專注而莊重,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微微低頭,青絲垂落,幾縷發絲輕輕拂過臉頰,她卻渾然不覺。
筆鋒起落間,既有父親教導的隸書風骨,那每一筆每一劃都剛勁有力,似是在訴說著家族的堅韌,筆鋒如刀,在素帛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又帶著母親傳授的簪花韻致,婉轉流暢,如潺潺流水,盡顯女子的柔情,線條優美,似是在描繪著世間美好的事物。
當寫到“班氏三代忠良,修史惟愿光耀漢德”時,班昭心中一陣酸澀。她想起了父親為修史嘔心瀝血的身影,常常日夜苦讀,翻閱無數典籍,只為探尋歷史的真相;想起了兄長在獄中依然堅持續寫漢史的執著,即使身處困境,也從未放棄對歷史的記錄與傳承。
一滴清淚,不由自主地滑落,暈開了德字末筆。那暈開的墨跡,如同她心中對兄長的牽掛與擔憂,又似是對這世間不公的無奈與悲憤,在素帛上暈染出一片淡淡的憂傷。
而此刻,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如同她心中無盡的愁緒,飄落在這寂靜的夜里。
6
洛陽宮闕的九重門扉次第洞開,班超布衣麻履,奉詔踏入東都洛陽皇宮的宣室殿時,晨光正攀上蟠龍金柱。
那金柱上,蟠龍栩栩如生,鱗爪飛揚,似要破柱而出,在晨光中更顯威嚴。班超望著那蟠龍,心中卻滿是憂慮,此次面君,關乎兄長班固性命與家族命運,前路未卜。
東都洛陽皇宮宣室殿的蟠龍金柱,在晨光中投下交錯的暗影,光怪陸離。班超跪坐在青蒲團上,膝前漆案擺著撕去題簽的《霍光傳》。
他心中忐忑不安,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書頁邊緣,思緒飄遠。想起兄長班固因私修國史入獄,一家人四處奔走,歷經艱辛。
尤其是妹妹班昭,為兄長之事日夜憂心,寫辨冤書時淚濕素帛。今日終于得見天子,卻不知最終結果如何。他心中暗自揣測,天子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事?是嚴懲不貸,還是網開一面?
漢明帝劉莊,輕撫案頭沾染牢獄潮氣的書稿,忽然想起十二歲初讀《史記》時,先皇建武皇帝撫掌贊嘆“史家絕唱”的神情。
那時,自己也曾被史書的魅力所折服,仰慕陳湯等歷朝歷代英雄豪杰的事跡,立志要成就一番事業。
如今面對班超,心中浮想聯翩。這班氏一門,究竟是真心為史,還是另有所圖,妄議朝政?他微微瞇起眼睛,心中涌起一絲疑慮。
明帝輕叩玉如意,兩名黃門侍郎抬進素絹屏風,上面密密麻麻抄滿歷代史論。明帝劉莊撫摸著漆盒上的冰裂紋,忽然將玉玨擲向金磚,發出清脆的聲響:
“班超啊,你們兄弟姊妹,一介小民,真是膽大包天,無法無天。不僅敢于效法燕趙慷慨悲歌之士,違法劫獄,還敢詣闕上書,面見天子,申述冤情。汝兄書中言霍光輔政,雖與朕少時讀《鹽鐵論》所思暗合。”
天子抬手止住班超的跪拜,目光如電,不怒自威,聲色俱厲地言道:“然你們父子兄弟,私修國史,確犯朝廷忌諱。你可知道,私修國史,該當何罪?爾等可知罪否?”清脆嚴厲的呵斥聲,在殿內回蕩。
班超稽首行禮時,瞥見明帝的御案上,竟放著大兄班固注釋的張騫所著的《西域風土志》。他心中一動,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說道:
“陛下,家兄修史,非為私利,實乃欲為后世留存真實之歷史。西域風土,若不記載,恐后世難知。陛下圣明,當明辨此中情由。”
明帝看著班超,心中微微一動。這班超雖為一介布衣,卻有如此膽識與見識。然而,他心中的疑慮并未完全消除。他緩緩說道:
“朕且看爾等誠意,還有何說,為自己辯駁,若能證修史有益,或可赦爾等之罪。”
班超聽聞,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但他知道,這說服君王信服,并非易事。天子雖如此說,可如何證明修史有益,又該如何應對朝中那些對班氏一門心懷不滿之人的詆毀?
他深知,一場關于史書與命運的較量,才剛剛開始。而此時,朝堂之外,暗流涌動。一些心懷叵測之人,心中有鬼,聽聞班氏一門,有望得赦,心中憤憤不平。
他們暗中勾結,企圖在天子面前進盡讒言,誣以妄議朝政,含沙射影,毀謗外戚之罪,讓班氏一門永無翻身之日。
他們散布謠言,說班氏一門修史是為了謀取私利,妄圖篡改歷史。這些謠言如陰霾一般,籠罩著班氏一門的命運。
7
金鑾殿上,香煙裊裊,卻難掩肅殺之氣。階下青年班超,身姿挺拔如松,大義凜然,毫無懼色。他微微仰頭,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昂首應道:
“回陛下話,請恕小民之罪。小民以為陛下此言,有失君王英明,實非圣主之言。
昔者,孔子作《春秋》,以筆為劍,而亂臣賊子懼。今班氏效仿先賢,秉筆修史,不過欲為陛下之圣德添彩,使其昭如日月,又有何大錯焉!”
班超心中暗自思忖,這史書乃國家之根基,若任由強權涂脂抹粉。歪曲歷史,那后世子孫又怎能明辨是非?
他接著慷慨陳詞:
“治國如烹小鮮,需文治武功皆備,方能保國家無虞。以史為鑒,方能辨得失,知興衰,明事理。陛下若能容下修史之人,實乃天下之幸?!?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激昂:
“臣聞孝武皇帝當年,為得大宛寶馬,不惜特制金馬相換。今圣朝有史才,堪比西域汗血寶馬。陛下豈能吝嗇蘭臺廄舍,容不下一個秉筆直言的直臣諍臣也?”
此時,班超的腦海中,閃過家人的面容。兄長班固在獄中受盡折磨,卻仍心系史書;小妹班昭一介女流,日夜憂心,為兄長之事四處奔走,不惜拋頭露面。他暗暗發誓,定要為兄長和家族父祖著書立說,洗清冤屈。
“請問陛下,臣兄弟繼承父祖遺愿,著書立說,此乃孝道所至,亦是史家傳統。
如此,既能彰顯大漢朝廷以孝治國之圣德,又能展現我大漢之豐功偉績,功且不少,何罪之有呢?
何苦以私修國史、妄議朝廷、誹謗權貴之罪,阻塞言路,隱瞞真相,愚弄下民,大施苛政,欺瞞恐嚇天下官吏百姓士大夫呢?”
話音未落,班超的袖中忽然滑落半枚玉玨,正是昨夜小妹班昭塞入他手中的信物。那玉玨內側的“同心”二字,猶帶體溫,仿佛在提醒著他,一家人同氣連枝,榮辱與共,定要共渡難關。
班超這話,驚得執金吾和皇宮禁衛軍衛士按劍上前,卻見明帝抬手制止。
8
金鑾殿內,燭火搖曳,映得眾人面色明暗不定。劉莊端坐龍椅之上,目光如炬,凝視著階下班超。
一聽班超直言,劉莊心中思緒翻涌。十日前夜讀《霍光傳》,那些朱筆批注的話語,與當年東宮師傅的教誨如出一轍,竟與眼前這班超所言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可劉莊面色一沉,冷哼道:
“小子雖有狡辯之嫌,然也并非強詞奪理、純屬無理取鬧之語。朕聞班氏家學淵源,學究天下,又恐實為浪得虛名、沽名釣譽之輩,徒讓天下人笑圣朝無人?!?
言罷,他突然將手中竹簡擲地,簡上“伊尹放太甲”五字,赫然在目,似是對班超的反問。
“既然你們班氏家族父子,如此自負有才,且無所顧忌,暢所欲言,稍論霍光行廢立之事?!眲⑶f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霍光行廢立,乃是朝廷禁忌,一言不慎,就可遭致大罪。
恰在此時,小妹班昭的裙裾已悄然掃過金磚,她正奉馬皇后之命為天子添茶。班超瞥見小妹班昭身影,心中頓時鎮定了幾分。
他又瞥見屏風上“周公恐懼流言日”的詩句,心領神會,不顧朝廷禁忌,直抒胸臆,直言無忌道:
“啟稟陛下,霍光之忠,在定策未央,鞠躬盡瘁;其過,在治家不嚴,因私廢公。猶如太阿劍,可安社稷,亦能傷己。我班氏父子修史,不過欲為后世留一份真實歷史,讓真相大白天下,教化萬民,讓奸臣賊子懼,又何錯之有?”
劉莊聽聞,眉頭微皺,心中暗自思忖。他想起班氏一族世代忠良,修史之事,或許真如班超所言,是為國為民,可教化萬民。
可他身為天子,又豈能輕易服軟?
一時間,大殿內氣氛凝重,眾人皆屏息凝神,等待著天子的決斷。
9
金鑾殿內,雕梁畫棟間燭火搖曳,光影在朱漆梁柱與金磚地面上交錯變幻,似是歷史的脈絡在悄然涌動。
劉莊端坐于龍椅之上,龍袍上的金線在燭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他目光如炬,緊緊凝視著階下班超,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讓人捉摸不透。
“小子言之有理。”劉莊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令卿等,續寫《項羽本紀》,當如何評價項王之敗,如何殷鑒后人呢?”
此言一出,大殿內氣氛驟然緊張,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階下的班超身形一震,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心下暗自思忖:
“陛下此問,暗藏機鋒,表面是問項羽之敗,實則是在試探班氏一族,對朝堂局勢的看法,以及對君王之道的理解。稍有不慎,恐惹禍端,不僅自己性命難保,更會連累整個家族?!?
恰在此時,屏風后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衣袂摩擦之聲。
正在整理史籍的小妹班昭,突然輕咳了三聲。那咳嗽聲雖輕,卻如驚雷般在班超耳畔炸響,他頓時會意,心下稍安。
班昭自幼聰慧過人,才情出眾,此刻她定是察覺到了殿中異樣,以咳嗽聲為暗號,提醒自己的二哥。
班超余光一瞥,正見小妹班昭展開的《過秦論》,那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如同一道曙光劃破黑暗。他挺直脊梁,朗聲道:
“恕臣直言,當效賈太傅仁義不施之論。項王敗于不用賢才,不修仁政,苛待百姓,非戰之罪也。昔日項王雖有拔山之力,千人之敵,卻失了天下人心,終致功敗垂成,烏江自刎,實乃咎由自取?!?
他的話語在大殿中回蕩,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劉莊聽聞,手中朱筆微微一頓,抬眼看向班超,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那目光如同一把利劍,仿佛要將班超的心思看穿。班超毫不畏懼,直直地迎上劉莊的目光,眼神中滿是堅定與忠誠。
劉莊未發一言,只是緩緩揮毫,在素絹寫下“內圣外王”四字。那四字龍飛鳳舞,力透絹帛,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深意。班超見狀,心中大定,知陛下已明其意。
這“內圣外王”四字,既是對自己回答的認可,也是對班氏一族的期許。
聽他說完,君臣相視一笑,方才緊張的氣氛,頓時松懈下來,大殿內又恢復了往日的莊重與肅穆。
而那屏風后的班昭,嘴角也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這一場金殿論史,終是圓滿落幕。
而班超心中明白,此次論史,不僅化解了家族的危機,更讓班氏一族在陛下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未來之路,雖仍充滿挑戰,但已有了新的轉機。
10
金鑾殿內,燭火搖曳,光影在朱漆梁柱間游走,似是歷史的幽靈在徘徊。劉莊端坐龍椅之上,面色陰沉,正與班超小聲談論著什么。殿外氣氛凝重,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正在這時,突聽殿外稟報:“廷尉大人拜見陛下。”那聲音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突然,廷尉周紆闖了進來,他面色陰鷙,目光如炬,大聲制止道:
“陛下,班氏父子兄弟,最善于巧言令色,妖言惑眾,迷惑眾聽。臣這里還有班氏父子兄弟謀逆的確鑿證據。”
言罷,他捧出裂開的玉印,指著其中絹片,指控道:“陛下,班固私藏逆文圖讖,有據可查。請問此印中絹片作何解釋?”
班超臉色驟變,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正欲辯解,卻見班昭忽然蓮步輕移,跪奏劉莊道:
“陛下,不知書者,不可與論政。這不是什么逆文,而是河圖洛書演算的說明。陛下不信,可詔問天祿閣大臣?!?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透著一股堅定。
明帝精通河圖洛書,他凝視著班超、班昭兄妹,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仔細查看那絹片,轉怒為喜。
劉莊緩步下階,拾起半枚玉玨,大聲呵斥廷尉周紆道:“大膽周紆,竟敢當面造謠生事,欺騙朕不懂河圖洛書,不明是非。給朕下去,好好讀讀典籍,不可讓人笑話?!?
原來,這廷尉周紆巴結外戚馬氏、陰氏等,與班氏素有嫌隙,一直尋機報復。此次他妄圖借玉印之事,將班氏一族置于死地。
劉莊目光溫和地看向班超、班昭,說道:
“班超啊,尊父班大人當年所寫的《復護羌校尉疏》,曾經為圣朝力挽狂瀾,建武皇帝和朕一直銘記在心。
你們班氏兄弟大才,可愿意不計前嫌,前往蘭臺,為朕續寫《太史公書》呢?聽聞班氏有女善史,可否為朕,在內宮之中續寫《列女傳》呢?
請牢記朕的囑咐,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不隱惡,不虛美,方為良史!”
班超、班昭兄妹感激涕零,叩首謝恩。這一場金殿驚瀾,終以忠良昭雪、君臣相得而落幕。
11
永平五年(62年)的冬天,宛如一位不速之客,早早地降臨了人間。扶風郡的黃土塬上,被一層薄雪輕輕覆蓋,那雪,似是天地間最純凈的精靈,卻又帶著幾分清冷與孤寂。
凜冽的寒風如一頭憤怒的野獸,在曠野中肆意呼嘯,卷起地上的殘雪,如銀蛇般瘋狂飛舞,似要將這世間的寒冷與蕭瑟都盡情宣泄。
扶風郡蘭臺獄內,陰濕之氣如一條條無形的毒蛇,肆意彌漫。那潮濕的空氣,仿佛能滲入人的骨髓,讓人從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
班固蜷縮在京兆獄陰冷的草席上,身體瑟瑟發抖,每一寸肌膚都仿佛被冰冷的寒意所侵蝕。借著鐵窗漏下的那絲慘淡月光,他以指為筆,在地面默默寫就《高祖本紀》。
他的手指因寒冷而變得僵硬,摩挲著鐐銬上凝結的冰碴,那冰碴尖銳而寒冷,如同鋒利的刀刃,刺痛著他的肌膚,卻也讓他愈發清醒,心中對修史的執著愈發堅定。
獄卒方才潑灑的冷水,在青石地磚上迅速結出蜿蜒的冰紋。那冰紋,如同一幅神秘的畫卷,又似是命運的無情刻痕,也仿佛是歷史的隱秘暗線,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世間的滄桑與無奈。
“孟堅先生何苦執迷?”渴望建功的典獄官張圖,捧著炭爐踱步而來。
那炭爐中的炭火紅彤彤的,散發著絲絲暖意,卻如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無法驅散這獄中的陰寒。青銅獸首在火光中投下猙獰暗影。
張圖的臉在暗影中顯得格外陰森,他誘惑班固道:
“只要孟堅先生承認,私修國史是含沙射影,誹謗功臣,影射外戚,妄議朝政,即刻便可歸家?!?
那聲音,帶著一絲貪婪與狡黠的誘惑,仿佛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試圖將班固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班固抬起凍得青紫的臉,目光卻越過鐵窗望向東南,那是東都洛陽太學的方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對理想的執著,以及對父親的深深思念。
多年前父親班彪病逝時,他曾在父親的靈前焚燒過八十一卷《后傳》草稿。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仿佛是父親一生的心血在燃燒,也是他心中無盡的悲痛在宣泄?;覡a中殘存的“宣漢德于四海”六字,此刻正在記憶里灼灼發亮,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他心中暗想,自己修史,不過是為了傳承父親的遺志,將大漢的威儀與榮耀記錄下來,讓后人能夠銘記這段輝煌的歷史,何錯之有?
“先父遺作皆為秉筆直書,彰顯我大漢威儀,何來誹謗之說?”班固反駁怒斥的聲音,在陰暗的獄室中回蕩,驚起檐角寒鴉。那寒鴉,撲棱著翅膀,發出陣陣凄厲的叫聲,仿佛在為這世間的冤屈而悲鳴。
墨色翎羽掠過獄墻外蒼白的日輪,那日輪,在這寒冷的冬日里,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仿佛也見證著這世間的冤屈與無奈。
張圖見班固如此倔強,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惡狠狠地說道:
“班固,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從我,有你好受的!”那威脅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子,刺痛著班固的心。
就在氣氛愈發緊張之時,忽聞獄卒喝喝肅靜。
班固心中一驚,一種莫名的預感涌上心頭。抬頭竟見小弟班超,風塵仆仆立于柵外。他的頭發凌亂不堪,臉上滿是疲憊與滄桑,但那眼神中卻透著堅定與喜悅。
班超手中,高舉著一副明黃卷軸,那卷軸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希望的曙光。
“陛下有詔,即日釋囚,提升扶風郡班固,擔任蘭臺令史,專修國史,著即前往東都洛陽上任!”
班超的聲音,如同天籟之音,在陰暗的獄室中回蕩。
班固先是一愣,隨后眼中滿是激動與欣喜,淚水奪眶而出。這冤屈,終得昭雪,這忠魂,終得歸處。
他緩緩站起身來,雖然身體因寒冷和長時間的囚禁而虛弱不堪,但他的步伐卻堅定而有力。他知道,自己的修史之路,才剛剛開始,他要將大漢的歷史,用筆墨書寫得更加輝煌燦爛。
12
那日,蘭臺獄內陰冷潮濕,寒意如蛇般鉆進班固的骨髓。他蜷縮在草席上,滿心都是對未來的迷茫與對冤屈的憤懣。鐵窗外的月光,慘白而清冷,仿佛也在為他的遭遇而哀傷。
等到小弟班超帶來圣旨宣讀之時,班固方知事情全貌。
原來,小弟班超聽聞兄長被囚,心急如焚。他不顧自身安危,星夜策馬,如離弦之箭般馳騁八百里。
馬蹄踏碎夜的寂靜,風在耳邊呼嘯,班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出自己的兄長。一路上,班超風餐露宿,衣衫被汗水與塵土浸透,卻從未有過絲毫退縮。
終于,班超直闖東都洛陽的云龍門。
那巍峨的宮門,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穆,卻也攔不住班超救兄的決心。他向明帝劉莊呈上了大兄班固所寫的《漢書》初稿,言辭懇切地講明了事情的起因。
漢明帝劉莊端坐在龍椅之上,原本威嚴的面容在翻閱《漢書》初稿時,漸漸露出了驚嘆之色。
他詳閱良久,時而皺眉沉思,時而點頭贊嘆。那卷軸上的文字,仿佛有一種魔力,將他帶入了歷史的浩瀚長河之中。他感嘆唏噓,大徹大悟,心中對班固的才華欽佩不已。
他轉身對近臣言道:
“諸君,班孟堅之才,可比子長!司馬子長以史筆著《史記》,名垂青史;班孟堅亦懷絕世之才,豈可讓如此英才,屈死詔獄,讓朕蒙焚書坑儒之羞,傷大漢文治美名呢?”
那聲音,在宮殿中回蕩,帶著帝王的威嚴與對人才的珍視。
漢明帝遂下旨,命班固續修國史,更破格擢升他為蘭臺令史。
圣旨傳到蘭臺獄時,班固先是一愣,隨后眼中滿是激動與感激的淚水。他深知,這是命運的轉折,是自己修史之路的新起點。
班超望著兄長班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兄長的才華終于得到了認可。
13
班固自西京長安的京兆尹監牢脫身而出,恍若重獲新生。數日后,他風塵仆仆趕往東都洛陽,欲面見明帝謝恩,并就職上任。
暮色如一層薄紗,輕柔地籠罩著洛陽城。朱雀闕前,班固、班超與小妹班昭謝罷皇恩,班昭獨自轉身,向著那巍峨宮闕緩緩行去,只余班固、班超兄弟二人。
兄弟二人劫后余生,心情大悅,遂乘興閑游,并轡而行,漫步于東都洛陽的太學之中,流連忘返。
太學內,古槐參天,枝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小弟班超興致所至,忽而抬手指向槐樹下那空置的講席,向大兄班固說起舊事:
“大兄啊,傅毅君前些日子作《洛都賦》,名動京城,竟有洛陽紙貴之盛況。然其言辭間,諷大兄文風拘謹,如老吏斷獄。傅君此舉,實乃文人相輕之典范,大兄可曾為此動怒?”
班固勒住韁繩,嘴角輕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他輕輕撩起袖口,那半截被鐐銬磨破的手腕赫然在目,似在訴說著往昔的苦難。他對著小弟侃侃而談:
“夏蟲不可語冰,道不同不相為謀。且待廿載之后,再看是《漢書》傳世,還是《七激》成灰,又何必以一時之論定英雄呢?”
班超聽聞,不禁哈哈大笑,拍手贊道:
“大兄氣度,超凡脫俗,小弟敬佩萬分!”
西風呼嘯而過,掠過太學廡頂的鴟吻,將這豪言壯語卷向東都洛陽皇宮的方向。班超按劍遠眺,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云霧,望見了祁連山巔那隱隱發光的積雪。
班固望著遠方,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蘭臺詔獄的噩夢,如影隨形,歷歷在目。他不禁感嘆,世事如棋,變幻莫測,人生恰似這風云變幻,無常難料。
但此刻,兄弟二人的文心,卻在這太學之中,熠熠生輝,照亮了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