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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潛龍在淵之命途多舛

  • 班門英烈傳
  • 星河叔叔
  • 5112字
  • 2025-04-13 12:35:06

1

永平元年(公元58年)秋季,東都洛陽城東的東平王宮的桂花香浸透,槐葉簌簌而落。

主持漢朝廷朝政的驃騎將軍東平王劉蒼,把玩著西域進貢的夜光杯,忽見案頭《兩都賦》草稿墨跡流轉,字里行間竟浮現金戈鐵馬之影。

見東平王劉蒼沉迷于《兩都賦》草稿的精妙詞句之中,喜歡詩賦的侍從劉囂,急忙低聲稟報東平王劉蒼道:

“大王所閱,乃扶風郡班孟堅,為小妹班昭及笄所作……”

“本王心中正有疑問,速請扶風郡班孟堅,前來為本王答疑解惑!”

東平王劉蒼揮斷珠簾,瑪瑙瓔珞掃落青銅朱雀燈。

2

燈火搖曳間,廣平王劉蒼看見廊下少年廣袖盈風,翩翩從大門而來。

少年腰間玉佩上刻著殘缺的河圖紋,與袖口衣物上的裝飾相映成趣,樸素中飽含書香的文雅。

這個翩翩少年班固,立在朱漆廊柱下,手中攥著新謄寫的《奏記東平王蒼》,指節因經常用力而布滿老繭,臉色因緊張而有些發白。

望著庭院中來來往往驃騎將軍的屬官,錦衣玉帶的南陽郡豪族子弟、潁川郡名儒的高足,甚至還有竇氏家族、馬氏家族、耿氏家族、陰氏家族等名門望族的年輕郎君,衣袂翻飛間皆是豪族世家、公子王孫熏染的從容,班固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班固一身素麻深衣,袖口磨得發毛,腰間僅懸一枚父親班彪留下的青玉螭紋佩,與豪族王孫的雍容華貴的裝飾格格不入,如闖入鶴群的灰雀。

“扶風班孟堅,求見殿下?!彼硐驏|平王門吏劉巴遞上名刺,竹簡邊緣刻著細密的篆文,是昨夜用半塊黍餅向刻工換來的。

門吏劉巴瞥了一眼名刺,鼻腔里哼出一聲道:

“驃騎將軍殿下今日與外戚郎君對弈,無暇見客?!?

廊下突然傳來一陣笑聲,班固抬頭,見幾名華服青年,簇擁著一人走來。

為首者眉目疏朗,正是東平王劉蒼。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玉制棋子,漫不經心地對班固道:

“大膽劉巴,怎么胡說八道,替本王做主。這個少年,是本王請來的,怎么如此無禮?”

東平王劉蒼轉身對班固說道,“聽聞班彪之子擅長作賦?閣下前日呈上的《奏記》,倒是文采斐然,有些可取之處?!?

班固心頭一熱,正要開口,卻見東平王劉蒼將棋子一拋,詢問道,“可惜如今驃騎將軍幕府不缺筆吏,倒是缺個整理案牘的雜役,孟堅可愿屈就?”

3

暮色染透窗欞時,班固蜷在東平王幕府西側一間逼仄的耳房中忙碌。

案頭堆著積灰的竹簡,是去歲各郡國向朝廷呈報的田畝賬目與戶籍數。

油燈將他的影子拉長在斑駁的墻上,像一株被霜雪壓彎的毛竹。

窗外飄來宴飲絲竹,他蘸墨在簡牘邊緣寫下小字:

“永平元年九月丙午,蒼龍闕外槐葉盡落,新收到今歲各郡國向朝廷呈報的田畝賬目若干……”

4

永平元年(公元58年)臘月朔日,大雪壓折了東平王王府后園的梅枝。

班固跪坐在冰涼的石板上,為東平王劉蒼謄寫賀歲表文。墨池結了一層薄冰,他呵氣化開,筆尖卻因寒氣凝滯,洇出一團污漬。

“扶風寒士,號稱詩書門第,家學淵源,怎么連墨都掌不好?”

身后傳來一陣嗤笑聲。

陰氏郎君陰沉,這個陰氏家族子弟,東平王劉蒼表侄,此刻正倚著門框,冷冷地看重班固,他的腰間蹀躞帶上,鑲著西域進貢的瑟瑟石。

上月,陰沉曾向東平王劉蒼提議,增設新的關卡稅,彌補朝廷虧空。

班固以“與民爭利”予以駁斥,在東平王劉蒼面前,與陰沉據理力爭。

東平王劉蒼明智,知道大漢復興不久,亟需休養生息,駁回了陰沉的建議,陰沉十分記恨。

此刻,陰沉的雙眼里淬著怒火,嘲諷班固道:

“聽聞孟堅日日幫助大王整理田冊,可算出南陽陰氏家族、馬氏家族、李氏家族私墾了多少荒地?”

班固的脊背繃直,深知那些賬目里藏著豪族大姓兼并田產的鐵證,竇氏家族、陰氏家族、馬氏家族等外戚豪強,他們的莊園如蛛網般蠶食著州郡的土地。

昨夜,他在簡牘間窺見南陽某縣“良田千頃化為陰氏家族別業”,墨跡卻被蟲蛀得支離破碎。

見班固沉默不語,陰沉更加憤怒,怒斥班固道:

“東平王殿下睿智,深知陛下仁德,照顧外戚勛舊功臣,豈容屬官妄言天下大事,擾亂國策,損害朝廷根基?”

班固背上的寒意更盛,手指也變得笨拙起來,于是將凍僵的手指藏進袖中。

陰沉還不肯罷休,忽然俯身向前,身上的佩玉玎珰作響,警告班固道:

“你這個自作聰明的腐儒,難道你以為殿下不知道度田的弊端?

朝廷需要竇氏、馬氏、陰氏的錢糧,養百萬私兵,需要竇氏、馬氏、陰氏等外戚的姻親,穩固朝堂。

至于你等腐儒,”陰沉玉柄的麈尾掃過班固的案頭,“實話對你說吧,你不過是給天下人看的幌子,證明東平王幕府‘廣納賢才’,‘任人唯賢’,堵塞天下人非議朝廷‘任人唯親’的嘴罷了!

你怎么能如此天真可笑,信以為真呢?”

寒意籠罩在班固的心里,一直等到陰沉一群人散去,班固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更鼓聲起,班固摸出袖中半塊冷硬的胡餅,就著爐火上的溫水艱難地吞咽。

油燈將滅時,班固在賬冊縫隙里拿出昨日未竟的《兩都賦》,默默念叨道:

“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隴坻之隘,隔閡華戎……”

5

永平二年(公元59年)春季元日,東平王府里舉行夜宴,慶賀嘉日。

九枝連盞銅燈,將東平王王府的正廳照得煌如白晝,陰沉執犀角杯倚在鎏金憑幾上,侍候著用指尖叩擊著《鹿鳴》節拍的東平王劉蒼。

班固跪坐末席,面前漆案僅置一碟鹽漬藿葉,與周遭駝峰猩唇的豪奢格格不入。

東平王劉蒼擊掌喚來樂伎,忽指班固笑道:

“孟堅前日作《兩都賦》,何不即席續詠洛陽新宮,以供娛樂?”

聽東平王發言,席間驟然寂靜。

班固喉頭滾動,他分明看見陰沉袖中滑出一卷帛書,正是自己昨日遺失的《西都賦》殘稿。

東平王里的豪族子弟們交換著譏誚眼神,他們早將班固謄寫的長安十二闕布局,偷換為譏諷王侯奢靡之語。

“九陌香塵迷鳳輦,千門金鎖錮流鶯……”班固才誦兩句,陰沉已撫掌大笑,帶頭嘲諷起來:

“好個‘錮流鶯’!孟堅此言,莫非暗諷陛下,禁錮賢才,親佞遠賢?”

滿座嘩然中,東平王劉蒼手中的玉卮砰然墜地,怒氣沖天。

班固望著被陰沉篡改的詩稿,掌心掐出了血痕。書稿上面“千門霞舉”已經換成了“千門金鎖”,成為了激怒東平王的文字。

6

永平二年(公元59年)夏雨滂沱之夜,班固蜷在廡廊下修補被鼠嚙的南陽等郡的田冊。

油燈忽明忽暗間,一組數字如毒蛇竄入眼底:

永平元年南陽墾田七百頃,次年竟銳減至三百頃。而夾縫中蠅頭小字記載:

“陰氏別業新拓四百二十頃,以山澤充公田報”。

他渾身發冷,不寒而栗。這疊被蟲蛀的簡牘,竟藏著豪族外戚鯨吞國田的鐵證。

更可怖的是后續賬目,陰氏私鑄“五銖”錢范的模具損耗、馬氏莊園“徒附”三千人的口糧支出、竇氏家族鐵礦、鹽池的收入……

這些世族豪族,皇親國戚,早將自己的莊園,經營成國中之國,肆意截留賦稅田租,蓄奴練兵。

“孟堅好勤勉。”陰鷙的嗓音自背后響起。陰沉的麈尾掃過簡牘,露出其下的《史記后傳》草稿,威脅道:

“原來班孟堅白日理賬,夜間修史?難道孟堅不知道私修國史,是朝廷大忌?”

聽到陰沉陰鷙的嗓音,班固更加憂郁。

7

永平二年(公元59年)重陽日,班固懷揣連夜繪制的《南陽郡外戚豪強侵吞公田圖》,求見東平王劉蒼。

穿過重重回廊時,班固望見校場中甲光曜日,東平王的三千私兵,正操演魚鱗陣,玄甲上皆烙著東平王的徽記。

這些本該戍邊的朝廷精銳,如今卻成了外戚豪族宗室大姓的爪牙私兵,威脅著朝廷的根本。

“殿下請看,南陽膏腴之地十失其七。屬下私下里擔心,在全國漫溢開來,恐怕朝廷再也沒有賦稅,供養宮廷、百官和南北軍將士,朝廷的度田計劃最終定會無疾而終,功虧一簣,最終危及天下太平……”

班固展開絹圖,心情沉重,十分懇切地向東平王劉蒼諫言道。

劉蒼聽后,摩挲著西域進貢的瑟瑟石,看著班固手中的絹圖,沉默不語。

良久,這位以賢名著稱的藩王劉蒼輕嘆道:

“唉,孟堅所言,何嘗不是如此。本王也深知其中的弊端,擔心朝廷步入前漢之境。

孟堅可知建武皇帝當初如何得天下?當初,建武皇帝靠的,正是南陽豪族大姓的錢糧而取天下。

本朝藏富于民,與豪族大姓,皇親國戚共有天下,這是國策。本王身為臣子,怎么敢質疑非議國策呢?”

8

明堂偏殿,班固跪在地上,為東平王劉蒼解說《白虎通義》綱目。忽有宦者捧來鎏金漆匣,內盛建武年間竇融軍報原本。

東平王劉蒼指間玉韘,輕叩匣上匈奴烙痕考問道:

“本王聞孟堅善考異同,可能辨此戰真偽否?”

班固急忙上前,稟告道:

“大王明斷,此乃大司空當年軍報無疑?!?

東平王劉蒼大笑道:

“本王試試孟堅罷了!孟堅見聞廣博,名不虛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難怪陛下如此看重你。可嘆外戚百官無知,竟讓孟堅屈居下僚,委身幕府,真是委屈先生了。”

轉眼之間,就到了永平二年(公元59年)的冬季,臘月的寒風,卷起東平王車駕的玄色旌旗.

班固跪坐在辒辒車中,指尖撫過新謄的《百官公卿表》,陪侍著東平王劉蒼。

突然車簾掀起,司徒邢穆嘲諷的冷笑混著雪粒子砸了進來:

“孟堅先生好雅興!孟堅先生新近所上的《奏記東平王蒼》表回,可比得上當年晁錯的《削藩策》了?”

班固不動聲色地將竹簡收入漆盒,盒蓋上“史筆丹心”的印痕,正對著邢穆的眉心,讓司徒邢穆坐臥不寧。班固不以為忤,淡淡地回答司徒邢穆道:

“為國選材是士大夫的責任。班某雖位卑識淺,豈能夠尸位素餐,忘記朝廷恩德,不為國家舉薦賢才呢?”

9

車外忽傳來羽林郎的喝令,但見太仆卿竇固的駟馬安車橫擋官道。

太仆卿竇固的馬鞭所指處,正是東平王劉蒼的旌節。

“聽聞大王新得治河良策?可是孟堅先生手筆?”太仆卿竇固的狐裘,掃過班固膝頭,金絲線繡的云紋,恰是少府今年特供的規制,微笑著詢問班固道。

班固垂首,盯著太仆卿竇固革履上的虎頭紋,十分謙遜地笑著回答道:

“多謝太仆卿大人贊譽!那正是孟堅不成熟的見解,讓太仆卿大人見笑了。”

班固忽然想起,三日前被朝廷退回的《溝洫志》,那奏疏此刻正墊在馬氏家族別院的酒案下,心里禁不住一陣嘆息,感到一種失落與憂憤。

10

東平王宮的青銅地龍燒得正旺,班超卻覺得寒風刺骨,寒氣逼人。

班固手里緊緊攥著的《西域屯田策》,已被司徒府批注“妄議邊事”,朱砂圈出的“馬防”二字,像兩灘血漬,讓人心驚膽戰。

“孟堅可知這是何故?”東平王劉蒼突然擲來枚青銅虎符,砸在簡冊上鏗鏘作響: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外戚們欲立功塞外,封妻蔭子,豈容他人,存有異議,妄議朝政呢?”

班超瞳孔驟縮,頓時恍然大悟。

11

永平二年(59年)中秋的洛水慶典上,班固奉東平王之命撰寫中秋祝文。

班固跪在冰面揮毫時,忽然察覺墨汁里泛著一種詭異的靛藍,宮里提供的松煙墨里,竟摻了別樣的東西。

筆鋒急轉,寫下“天佑吾皇”四字后,班固佯裝失手,將墨汁打入了冰窟,案桌上的《元日祝文》草稿,瞬間被激流卷走。

“孟堅先生老了嗎?怎么連元日祝文,都寫不利索?該回家了。”

邢穆的譏諷被寒風撕碎,班固不寒而栗,越發感覺到了一股涼意,退意猛然而生。

12

永平二年(59年)臘日,東平王府里的槐蟻銜泥筑巢,班固正奉命??薄吨T侯王表》等典籍。

忽聞鐘鼓齊鳴,明帝的鸞駕直入東平王府里。明帝手中竟握著班固少年之時,在太學默寫的《西域屯田策》一書。

班固驚喜不已,急忙與東平王劉蒼一道,迎接皇帝。明帝劉莊快人快語,當著東平王之面,贊揚班固道:

“朕聞東平王薦卿如蕭何薦韓信,還以為夸大其詞?!?

明帝劉莊的指尖掠過龜甲裂紋,“然從《西域屯田策》上,觀卿筆法謀略,更超過群臣幾分,仿佛太史公在世。班君繼續努力!”

隨侍明帝的司徒邢穆,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班固不理睬司徒邢穆的恥笑,伏地謝恩,瞥見東平王的御案之下,竟然堆著半卷《女誡》,那字跡分明是十歲的妹妹班昭,模仿自己筆跡所作。

班固禁不住暗叫慚愧,感嘆人外有人,驚嘆小妹的成就,已經超過了當年號稱神童的自己。

13

永平二年(公元59年)臘祭前夜,班固趁著節日無人打擾,將藏入陶甕,埋在西廂老槐下的《漢書》殘卷,統統取了出來,細細整理。

這三年來,他趁著巡田查賬,記錄著各郡耆老口述的漢宮舊事:

未央宮螭首如何被豪族拆去裝飾墓闕,太倉陳粟怎樣變成莊園窖藏等,皆被記入了其中。

看著而今裝滿陶甕的殘卷,琳瑯滿目,班固悲喜交加,自語道: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士大夫最難受的是什么呢?不過是言不聽,計不從,如同草芥而已。

既然大王不能夠接受我的建議,我留在幕府,還有什么意義呢?歸去吧!我的幕府生涯亦該終了?!?

永平二年(公元59年)年末,班固拒絕東平王劉蒼的挽留,毅然決然,結束東平王劉蒼幕府的生活,回到了扶風郡平陵縣老家,繼承父祖遺愿,從事《史記后傳》的續寫。

此時,妹妹班昭已經十歲,在四鄰八鄉有了才名。

14

永平五年(62年)春,扶風班氏舊宅里。班固就著窗欞漏下的月光,在父親班彪未竟的《史記后傳》旁添注道:

“豪強之患,始于阡陌而終于廟堂。其莊園周匝九里,徒附萬計,僮仆成軍,錢帛通神。天子與共天下者,非百姓也,實豪族耳。”

竹簡簌簌,如暗流涌動。

站在班氏舊宅的危樓上遠眺,南郊竇氏家族,耿氏家族等豪族大姓的莊園正徹夜宴飲。

班固筆下的墨痕漸次洇開,化作《漢書·貨殖傳》中冷峻字句:

“至若力田畜,結駟連騎,矜其智能,垂涎王侯之權者,不可勝道……”

班固不會想到,新的厄運不久將會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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