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暮云無論如何都未曾料到,德妃見到她,竟直截了當地說道:“唯有他,或許能夠在這危如累卵的困局之中,力挽狂瀾,拯救大遼于水火?!?
耶律暮云聽聞此言,只覺心中更加慌亂,思緒如麻。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且沉悶的咳嗽聲驟然響起,瞬間將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她連忙端著湯藥進入。
嘉寧殿中,劇烈的咳嗽聲不斷的傳來,夾雜著尖利帶著哨音的喘息聲。像是被人堵住了嗓子眼一般,透不過氣來的窒息的感覺。
天錫皇帝躺在床上,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頭伸在床邊的銅盆里吐出了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
然后重重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面色煞白。
數日前,得知蕭干、耶律大石、張令徽以微弱兵力大敗南朝十幾萬精銳后,心中的喜悅無言以表。
他雖是意外當了大遼的皇帝,但當了皇帝之后,耶律淳便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在自己的手中,要將大遼江山社稷盡可能完整的保存下來。
不說收復失地,起碼要達成聯宋抗金策略,固守現有地盤。
即使委曲求全向南朝求救,即使納貢稱臣也在所不惜,同時心中祈禱大遼不會在自己在位之時國土淪喪,乃至亡國。
所以聽到前線大敗宋國時,欣喜之余又意識到‘聯宋抗金’之策怕是要泡湯了,耶律淳憂心如焚。
南朝自詡華夏正統,極要臉面,一向視遼為狄夷,如今大敗,臉面無光,恐怕氣的要哇哇大叫。
金兵如狼似虎,若是不能聯合宋國徒之奈何?
難不成真要改變策略,如常勝軍張令徽所言‘北失南補’?
然而,天祚帝揚言八月攻入幽燕的消息,如一根刺插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耶律淳心中甚為憂慮。
當天晚上,他便憂心如焚導致虛火上升,直接咳嗽不停。
本來就是心病,事已至此他已然貴為大遼皇帝,并且剛一上任便大敗南朝十多萬精銳,著實提升了長久以來被金兵打壓的士氣。
證明他耶律淳比天祚帝強,若是想開了,自然無事。
他也這番安慰自己,同時問詢蕃漢百官,然而百官給他來了一個‘迎秦拒湘’之策,讓他進退為難。
湘陰王自然是天祚帝,而秦王和天祚帝乃是父子。
這世上哪有子拒父的道理?
百官的態度讓他怒火攻心。
他登基以來一直處于擔心受怕的狀態,心情處在壓抑之中。再加上年事已高,登基為帝后難免縱情酒色,這一切的因素讓耶律淳倒下不起。
緊接著,耶律淳開始咳血。
咳嗽的晝夜不停,痛苦欲死。宮內太醫束手無策,甚至請了宮外游醫進宮診治。也不見任何的好轉。
或許是迎秦拒湘的策略刺激到耶律淳了,隨后朝中不少大臣頻頻前來寬慰他,畢竟,百官擁立,剛剛改朝換代,一旦耶律淳有個好歹,恐怕剛剛初立的朝廷便會分崩離析。
近日探望耶律淳的時候,耶律淳的咳嗽還不太厲害。但是幾天時間,耶律淳已經下不了床了。
每一口痰中都帶血,整個人也已經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陛下,喝藥吧。喝了便會好的?!币赡涸贫酥局蟮乃帨馈?
“拿走……咳咳……拿走。朕不喝了。這些都沒用,這些都沒用。朕再也不喝了?!币纱緮[著手,有氣無力的道。
“陛下,不能不喝啊。喝了才會好啊。眼一閉,幾口便喝了下去了。病便好了。”耶律暮云耐心勸說道。
“朕說了,不喝,就是不喝。走開,走開?!币纱咀鹕韥恚亢鹊?。
耶律暮云明顯被嚇了一跳。
然而耶律淳這一用力,再一次大咳起來。一大口鮮血沖口而出,噴在地上。滿地殷紅,甚為可怖。
在噴出這口血之后,耶律淳的心里空蕩蕩的,就像是魂靈被自己吐了出去一般。
整個人變得軟綿綿的,肺腑身體都似乎不屬于自己了。
耶律淳心里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了。
她定睛看去,只見耶律淳毫無征兆地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那殷紅的血跡在素凈的床榻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耶律暮云當下嚇得花容失色,嬌軀一顫,險些站立不穩。
“咳咳咳......”耶律淳的咳嗽聲虛弱卻又揪心,一聲接著一聲。
“陛下!陛下!”耶律暮云驚慌失措地呼喊著,聲音中帶著哭腔。
“內侍,醫官,醫官在哪里?”她一邊呼喊,一邊慌亂地看向四周,眼中滿是無助與焦急。
“好了,暮云......”
“朕,朕已然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就不要再為難下人了?!币纱緩姄沃撊醯纳眢w,氣息微弱地說道,聲音中透著無盡的疲憊與無奈。
“嗚嗚嗚......”耶律暮云泣不成聲,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淚水奪眶而出。
“暮云長大了,卻還是這般愛哭鼻子,舅父就要去了......日后可該如何是好啊......”耶律淳看著哭泣的耶律暮云,眼中滿是慈愛與不舍。
“舅父.......”耶律暮云哽咽著,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淚水堵住了喉嚨。
“咳...咳......咳,朕已然沒有多少時間了,暮云,替舅父召集蕃漢百官前來此處。”
耶律淳用盡最后的力氣,艱難地吐出這句話,重重地閉上了眼睛,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
耶律暮云強忍著淚水,顫抖著雙手為耶律淳擦拭嘴角的血跡,而后匆忙喚來內侍,命其火速傳召蕃漢百官。
內侍領命后,腳步聲在空曠的宮殿廊道中回響,愈發襯出此刻氣氛的凝重。
不多時,百官們神色匆匆地趕來,嘉寧殿瞬間擠滿了人。
聽聞耶律淳仍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皆面露驚惶之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堂內一片嘈雜。
耶律暮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招呼眾臣退出寢宮。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高聲說道:“諸位,如今陛下病重至此,至此大遼危在旦夕,還望各位能共商良策,拯救我大遼江山社稷。”
然而,她的話語落下,換來的只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隨后大臣們又開始各執一詞,爭吵不休,有人主張向金國求和,割地賠款以保一時平安;
有人則堅持抵抗,哪怕戰至最后一兵一卒。
耶律暮云感到絕望。
眼底不由浮現張令徽的身影,若是他在此,或許會有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