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木村的嘆息
- 咒愿同源
- 邾元
- 2744字
- 2025-04-08 16:48:52
暮春的青冥森林邊緣蒸騰著瘴氣,凌問心蜷縮在枯樹洞的陰影里,任由阿滿用木槿汁涂抹他的眼尾。這位曾在各村傳播真相的化妝老手,此刻正用枯枝蘸著草木灰勾勒他的鬢角:“記住,我們交易只能暗中和村民進行,如果你被土地手下巡丁發現你就說是從赤炎裂谷逃出來的流民,被火氣灼傷了嗓子,這里對流民管理十分嚴格,土地和手下巡丁見你沒有路引會直接把你抓住送到礦場,我會在途中將你救下。”
凌問心接過阿滿用遞過來的半夏丸,吃下去后嗓子迅速發麻,聲音沙啞,對著阿滿點了點頭。
阿滿也是笑了笑,遞給凌問心一根削好的拐杖,申凌云接過走了幾步,阿滿看著點了點頭,還真像那么回事,就是其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的氣質像是大家族才會擁有的。
申凌云點了點頭,低頭望著膝頭褪色的粗布麻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腰間褪色的斷指念珠——這是徐瑾留下的唯一遺物。
當阿滿將沾著腐葉的斗笠扣在他頭上遮擋這扎眼的短發時,遠處傳來巡弋隊的銅鑼聲。
“青木村到了。”阿滿的聲音裹著松脂氣息,“這里的功德箱每月初七要吞三石新麥,你仔細看著。”
兩人踩著腐爛的落葉進入村莊,凌問心的草鞋陷入黑泥。村口的老槐樹纏著褪色的紅綢,樹干上嵌著的城隍廟石龕里,神像的眼窩正滲出暗紅色液體——那是被愿力腐蝕的朱砂。
青木村的木板房錯落如齲齒,每扇木門都貼著泛黃的平安符。當他們經過第三戶人家時,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一個佝僂的老婦人被推搡著跌出門外,他懷中的陶罐滾落,金黃的粟米撒在泥濘中。
“上個月的祈愿香灰還沒交!”戴青銅面具的巡丁用皮鞭抽打狗啃般的門框,“陸大人的金身要換新袍,每家十斤香灰!”
凌問心的手臂微微顫抖,緊緊握住手中的拐杖,看見老婦人膝頭的補丁正在滲血,凌問心剛要踏出一步卻被阿滿按住肩膀,將其拽進街角的陰影。
這時巷口傳來驢車轔轔聲,幾個戴竹笠的村民正吃力地推著載滿陶罐的板車。
“李嬸子家的兒子被征去礦場了。”賣鹽的貨郎低聲對鄰座說:“星劫官說他生辰八字與礦脈相沖,要拿他的血祭山神。”凌問心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村民們麻木地將陶罐抬進祠堂,那些罐子上都刻著“愿力精煉”的符文。當為首的壯漢揭開功德箱的銅鎖時,箱底突然竄起幽藍火焰,將粟米與香灰吞噬殆盡……
暮色四合時,祠堂飛檐突然傳來瓦片輕響。一個戴青銅鎏金面具的身影飄然而落,面具右眼嵌著的紫水晶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他腰間懸掛的檀木令牌刻著“替天行道”,袖口褪色的星軌紋隨著動作隱現。
“趙土地公!”巡丁頭目立刻單膝跪地,“這月的愿力結晶已按例......”
“噓——”趙玄禎抬手止住他的話,面具轉向正蜷縮在廟墻陰影里的老婦人。
“李嬸子,聽說你兒子在礦場打傷了監工?”
老婦人渾身發抖,膝蓋在泥地里碾出深痕:“大人明鑒,虎子只是......”
“只是被地蜥嚇瘋了?“趙玄禎的聲音裹著笑意,“可星劫官卻說他的血能鎮住礦脈異動。”
他突然甩出一張泛黃的文書,“這是楚圣大人的批文,你兒子明日卯時就要獻祭。”
老婦人突然尖叫著撲向令牌,卻被巡丁一腳踹倒。趙玄禎轉身時,道袍下擺掃過功德箱,露出沾著暗紅礦渣的衣角。
凌問心注意到他指尖纏繞著細如發絲的紅繩,另一端消失在城隍廟神像的右腕。
當村民們戰戰兢兢地往功德箱里傾倒香灰時,趙玄禎突然按住壯漢的肩膀:“王獵戶,你家女兒該滿十四了吧?”
扛著陶罐的漢子臉色驟變,陶罐摔在地上碎成齏粉:“大人......”
“天神需要血脈純凈的童女鎮守礦脈。”趙玄禎從袖中掏出鎏金符紙,“這是城隍大人親批的血契,你在上面按個手印,就能換回你的兒子,并免去三年賦稅。”
凌問心看見漢子握符紙的手在發抖,指甲縫里滲出血絲。阿滿突然用手肘輕撞他的腰,示意他看向祠堂梁柱——那里新釘著一排帶血的手印,最下面的幾個明顯屬于孩童。
“土地公慈悲!”不知誰家的老嫗突然跪地,“我家孫女愿意......”
“閉嘴!“趙玄禎的面具轉向聲源,眼中閃過冷光,“這是王獵戶的福報,輪不到你攀附。”他突然用令牌敲了敲功德箱,箱底的幽藍火焰應聲暴漲三尺……
子夜時分,阿滿帶凌問心潛入城隍廟后殿,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供桌上投下斑駁樹影。
凌問心突然發現神像底座的龜紋石磚有撬動痕跡,縫隙里露出半截紅繩。
“這是趙玄禎的愿力截留術。”阿滿用匕首挑開石磚,下面露出直通密室的地道。
“他每月十五用村民的愿力結晶修煉。”地道深處傳來微弱的咒語聲,凌問心悄悄探頭,看見趙玄禎正在密室中央盤膝而坐。他面前漂浮著數十顆血紅色的愿力結晶,左手捏著半塊業火令,右手掐訣的姿勢與徐瑾殘魂在輪回井的印記驚人相似。
“替天行道?”阿滿冷笑,“他女兒被礦場監工糟蹋時,可沒見天神顯靈。”
阿滿帶著凌問心悄悄離開石像旁,隨后掌心突然滲出愿力結晶,“你看那功德箱內側。”
凌問心湊近銅箱,發現內側刻著細小的星軌,當阿滿的指尖觸到某個星點時,銅箱突然發出低沉的嗡鳴,箱底浮現出礦場的立體投影……
當巡丁的火把再次掃過街巷時,土地廟傳來嬰兒的啼哭。凌問心循聲望去,看見白天那個被告知要被獻祭兒子的的李嬸正跪在神像前,他懷中的女嬰纏著滲血的繃帶。
“求天神讓虎子活著回來......”李嬸的聲音混著抽泣。凌問心突然踉蹌著扶住廟柱,他感受到腰間的斷指念珠在發燙。當女嬰的哭聲達到頂點時,念珠突然迸發出幽藍火焰,將女嬰繃帶下的傷口映照得纖毫畢現——那些傷口竟與念珠上的斷指痕跡完全吻合。
“這是因果。”阿滿按住他的肩膀,“徐瑾大人當年在礦場刻下的咒火封印,正在吞噬趙玄禎的罪孽。”
阿滿猛地抬頭,月光下的功德箱表面,暗紅的紋路正像血管般蠕動。她忽然想起徐瑾大人曾經說的話:“他們用愿力澆灌壓迫,卻不知每滴罪孽都會反噬......”
離開青木村時,晨霧中傳來驢車轔轔聲。凌問心看見幾個巡丁正將成袋的新麥裝上板車,之后一個少女被哄騙上車,車轅上掛著“巡防司”的木牌。
阿滿往他手心塞了粒褐色藥丸:“嘗嘗。”
藥丸入口即化,帶著濃烈的酒味。
“趙玄禎把上繳的新麥三成釀成私酒,通過巡丁販賣到黑市。”阿滿的眼中映著巡丁手中晨霧中的火把
“你剛才看見的功德箱吞噬,不過是他轉移視線的障眼法。“
凌問心突然注意到車轅上的繩索打著特殊的結扣,似乎是某種記號。當板車經過土地廟時,車底突然掉落個布包,露出半截鎏金符紙——正是白天趙玄禎逼迫王獵戶簽署的血契……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森林時,凌問心回頭望向青木村。祠堂飛檐上的鎮邪銅鈴正在無風自動,每一聲脆響都震落幾片朱紅的鐵銹。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不知何時沾染上了暗紅色的液體——像血,又像愿力凝結的琥珀。
“記住這些鐵銹。”阿滿將咒火結晶塞進他懷中,“這不是神佛的慈悲,是偽神統治的膿瘡。”
李嬸絕望的目光投向遠處的礦場,“王獵戶的女兒此刻正在前往礦場的路上,你若真想出手我可以嘗試一下。”
凌問心握緊結晶,感受到其中躍動的熱力。他忽然明白,徐瑾留下的斷指念珠不僅是遺物,更是火種——當業火在青木村的功德箱底點燃時,廟里的金身將在愿力反噬中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