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門被推開了，陳念走進屋里，把大包小包放在了地上，她擦了擦汗水，又轉身出去接著搬，回來四周張望一圈，走到了方云起身邊。

他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兩個涼土豆，看著忙前忙后的陳念，平常空洞的眼神有了光亮，嘴角也慢慢勾起，酒窩又出來了。

他的眼神跟著陳念來回動，看陳念過來，一把奪過他手里的土豆，他下意識伸手，手上被塞了一個飯盒，打開蓋子，熱氣騰得冒了出來，一層一層顏色艷麗的食物擺在他面前。

“我媽做的，嘗嘗好吃不？”

飯盒是隔熱的，摸起來是涼的，送到嘴里卻是熱乎乎的，他捏著筷子，慢慢咀嚼，酸甜的味道一下在嘴里爆開，他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看他仿佛吃到了山珍海味，呆呆的愣著，陳念耐心囑咐了一句：“這個紅燒魚有刺，你吃的時候小心點。”

說完，就不再打擾他，轉身走進了屋里，屋里的異味還是很重，陳念環視一圈，打開窗戶，走到床邊，床上的褥子破破舊舊，掀開底下還鋪著一層稻草，這樣的環境，一般人一天都待不住，他是怎么在這里住了那么久呢？

方云起低著頭，微長的頭發將他的臉擋住，肩膀顫抖，一抽一抽的，陳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一陣心疼，他一個站不起來的廢人，吃沒吃，穿沒穿，昨天還被打成那樣，真是糟蹋人。

聽房間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方云起才抬起頭，他的眼睛通紅，目光不錯的盯著陳念的動作。

褥子和稻草被扔在編織袋里，陳念從院子里打了盆水，隨后拿著抹布就進了屋里，來回幾趟，盆里的水從渾濁變清澈，從遠處看，屋里干凈了不少。

陳念提著自己帶來的行李袋，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一個透明袋子，鋪在床上，隨后才把里面厚實的褥子鋪了上去，一通忙活。

床鋪好后，陳念走到院子里，眉眼彎彎的看著他：“吃飽沒，能幫我一個忙嘛？”

哄小孩的語氣，陳念說的理所當然，被哄的人也點了點頭，但低頭的瞬間耳朵紅了一片。

陳念把方云起推到床邊，讓他捏著兩個被角，她自己再拿著兩個，走遠幾步，抬手抖了兩下，方云起瞬間意會，兩人一起抖了起來。

“以后你就睡這床被子，沒有別的顏色，就只好委屈你睡這個了，別介意，我還拿了一個夏涼被，這兩天你先蓋薄的，等冷了再蓋這個。”

“這個燒水壺，接水到這個位置以后，蓋上蓋子，插上電，看紅燈變成綠燈，就是燒開了。”

“還有這些衣服，不是新的，是我姐夫的，你先試試合不合身。”

“還有……”

方云起不停點著頭，亮黃色的被子，捏在手里特別柔軟，一看就知道睡起來特別舒服，屋里添置了不少東西，桌子上的燒水壺，角落里的掃把，凳子上的新衣服，和幾個他沒見過的水果，以及他剛剛拿在手里的飯菜。

陳念怕他不明白什么，耐心的一一講解，語氣是那么溫柔，好像在發光，弄得方云起暈乎乎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他對這份好意誠惶誠恐，卻又不舍拒絕，只能暗暗在心里祈禱，讓時間慢些。

“謝謝你。”

方云起的聲音輕輕的，笑容有些淡，但酒窩還是露了出來，軟乎乎的，真的讓人很想捏一把。

陳念連忙轉身，從行李袋里掏出洗澡盆，用剛剛燒開的熱水混著涼水清洗了一遍盆內后，看著方云起道：“那屋子都干干凈凈了，你要不要洗個澡，到時候順帶再給你理個發？”

“可……”

方云起張了張嘴，剛說一個字，陳念就豎起手指貼到嘴唇上：“我只負責幫你換水，絕對不偷看，你放心洗？”

看他還在猶豫，陳念使出殺手锏，直接轉身燒水，等熱水灌滿兩個燒水瓶和水盆一半后，陳念又拎著水桶來來回回往洗澡盆里裝涼水，忙活半天，萬事具備，陳念叉著腰，道德綁架道：“那床單被罩可都是我大老遠扛過來的，手都勒的發抖，你舍得弄臟嗎？”

藍色的澡盆盛滿洗澡水，溫熱的水蒸氣往屋頂飄去，方云起看著白煙，清瘦的臉崩的僵硬，一向好說話的他，此時卻還是抗拒著。

他不是不愛干凈，也不是扭捏，只是不想讓陳念知道他有褥瘡，以前他不在意，可現在卻怕嚇到對方，哪怕她不會進來，方云起也還是惶恐。

“我在院子里等你，只要你不喊我，我絕對不進來，行嗎？”

幾分鐘后，陳念看他還在猶豫，又嘗試開口，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就差拍著胸脯保證，方云起看了她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行，那我出去，洗頭膏和毛巾還有衣服都在旁邊，你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絕對閉著眼進來。”

陳念邊說還邊閉著眼睛退了出去，逗樂的模樣讓方云起也放松了不少，他盯著關閉的房門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氣。

澡盆是長方形的，整體高度不高，正常人一腳就能跨進去，對于方云起卻難了不少，他觀察一圈后，撐著一邊的支架，借力爬了進去。

沾了水的頭發一縷一縷的，方云起拆開旁邊的洗頭膏，擠在頭上，揉搓了起來。好聞的香味在四周散開，水順著方云起的額頭往下流，他慌忙閉上眼，掬起一捧水，潑在了臉上。

可洗頭膏還是流進了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目，給他嗆得眼睛通紅，微紅的眼眶里包著淚水，和著洗澡水，一滴一滴流進了澡盆里。

洗完澡后，方云起撐著凳子爬回了輪椅上，他拿起一條毛巾包在頭上，又拿起另外一條把身上擦干，隨后才穿上陳念拿給他的衣服。

門被打開，方云起坐在輪椅里，頭發濕噠噠的垂著，身上還有洗頭膏的香味，馬龍的衣服他穿著大了不少，但看著還是清爽了很多。

陳念跑進去，開口道：“我幫你理個寸頭，平常會方便很多，不過我沒幫男生剪過頭發，所以不太會用這個電推剪。”

“嗯。”

剛洗澡時還反抗的方云起，現在卻聽話的可怕，仿佛絲毫不擔心陳念會把他的頭發理壞，容著人在他頭上作亂。

雖然不太會用電推剪，但陳念剛剛等方云起時，加急看了幾個教程，目測感覺不太難，應該可以成功。

碎發一點點往下掉，方云起的眉眼和耳朵都露了出來，剛洗過澡的他，配著利落的寸頭，瞬間從憂郁美男子變成了青春男大。

方云起的臉上沾著碎發，他指尖一掃，碎發掉進了眼睛里，他難受的不行，下意識用手揉，碎發沒揉出來，眼睛卻紅了一片。

陳念連忙阻止方云起的動作，抬起他的下巴，湊近看了半天，沒發現碎發，但方云起還在不停眨眼，眼里含起了淚花，明顯不舒服。

陳念輕輕對著方云起的眼睛吹了幾下，涼涼的風送進眼眶，讓通紅的眼眶舒服不少，方云起又眨了一下眼睛，剛剛含在眼里的淚水滾落，順著眼睛流到臉頰，又順著臉頰流向下巴，流到了陳念手上。

寬大的衣服穿在他單薄的身上顯得更加空蕩，他被熱水泡的腦袋有些懵，身體卻輕松無比，洗掉的好像不止他身上的臟污。

為了幫媽媽逃離，一直被拳打腳踢的日子，好像瞬間都離他遠去，這樣輕松的瞬間，他第一次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