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在吃飯呢……今天晚上就到?這么突然?”吃到一半肖培風接了個電話,他抽空看了眼時間,“……九點,高鐵站,知道了,我就在市區,來得及,你把對方電話發給我。”
劉凌剛咽下去一大肥牛,又開始在鍋里尋摸下一口,隨口問,“你要去接人?”
“嗯,我爸一個老朋友家里小孩,過來住一段時間。”肖培風看了眼桌面又掃碼點了兩盤牛肉,“之前行李就寄過來了,好幾個大箱子,估計是長住?!?
“該不是住你那棟房子吧?”
肖培風應了一聲,然后微信響了他爸發過來一個電話號碼,他思考了一下存成了“室友”。
“又來個勇士……人家該不會不知道你住的什么環境吧?”劉凌壞笑,“哈!別回頭給人小孩連夜嚇回老家了!”
“嘁,人家跟我家認識快70年了,據說是看著我爸長大的,能不知道我家情況,這還是特意交代的,就住墓園別墅?!毙づ囡L頓了頓,又說:“等會吃完飯咱倆再溜達溜達唄,我這邊去高鐵站最多半個小時了,這才七點不到?!?
劉凌喝了一大口酸梅湯,腮幫子冰得酸爽,含糊道,“行呀,看在少東家請客的份上,我就陪少東家消消食。”
剛說完劉爹發了個消息問幾點回家,說是一會帶老婆兒子去看電影問劉凌要不要一起,劉凌回了個“玩得開心”的表情包,以示拒絕。
其實自從他知道阿羽的事情之后,心里就生出了芥蒂,每回看到劉爹若無其事生活的樣子,他就莫名很煩,他也要陪著演戲,這二十幾年來他第一次覺得家庭氛圍讓他十分別扭,偏偏這些事情又不能跟任何人傾訴,只能日復一日的對阿羽生出無限憐憫。
劉凌這個人但凡掛在心上的事情往往都十分細膩,他從老爹那些片面的話語里面也察覺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真相。
劉爹家里是農村的,幾代務農,有個妹妹早年嫁人就很少回來,劉爹參加工作之后大部分的工資都用來補貼父母,分配劉凌的爺爺奶奶有著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哪怕在劉凌已經大了,劉媽媽懷二胎的時候,爺爺奶奶各種讓劉爹找關系看性別,劉爹劉媽都以不能違反國家規定多次拒絕。
兩個老人不死心,就開始找民間偏方,那種山溝溝里頭跳大神的老婆子都被他們找出來,做法看性別,劉凌清楚的聽到他們說過“如果是個女孩就請大師做法變成男孩”,然后天天在家又是燒香又是貼符,好幾次硬拉著劉媽媽去給神婆子磕頭,這一切荒誕的事情直到弟弟出生才消停。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劉爹在干什么呢?他要么就是在出差,要么就是剛好不在,等回家了再私下哄一哄老婆。
所以,當劉爹告訴他,阿羽是被賠給朱家時,他不得不往更黑暗卑鄙的地方來想,雖然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老爹是個開明豁達,脫離迂腐的人。
阿羽是第一個出生的孩子,那么期待孩子出生的劉爹,對于自己第一個孩子怎么說送就送了,雖然劉爹在言語中透露出阿羽出生雖然很輕但是很健康的信息。
但是他忘了自己兒子是學醫的,那個年代又是雙胎早產,媽媽懷孕的時候也沒有好好養胎,自己的體重又高出阿羽那么多,明顯就是妊娠期間營養分布不均,其中有一個就是弱胎。
阿羽一定一出生就是個弱胎,兩個孩子必定是有鮮明對比的,劉爹強調“健康”這個情況,顯得刻意了些……
不小心誤殺朱家小孩是事實,劉爹為了所謂的“贖罪”,一命賠一命,這個事情只是為了成全他自己內心的自洽。
若是真要賠,怎么不索性賠個兒子給朱家呢?
而且萬一劉凌媽媽記得自己生了兩個孩子,他應該也是準備告訴老婆孩子太弱夭折了,要不然面對一個剛生產的母親,任何理由都說不過去。
這樣看來,阿羽出生的那個狀態在外人看來,夭折的可能性很大。
那見不得光的真相,是犯了錯誤不敢承認,又以家庭為借口為自己開脫,然后以“賠”的由頭放棄了一個可能養不活的孩子,那個天天說“我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的劉爹,親手拋棄了自己的女兒。
劉凌想不到二十多年了,劉爹竟然藏得這樣好,而且期間他從來沒有主動聯系過朱家,多年以后有人聯系上他,他可能都不是驚喜,而是驚恐,他可能都想不到那個孩子還能長大。
還有,整個故事里劉爹沒有提到過阿羽的態度,既然他沒提,劉凌推測自己這個姐姐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爸爸是沒有任何態度的。
他甚至都沒有提過阿羽目前的處境,整個故事里他成了那個苦情的男主……
如果我是她……
“劉凌?”肖培風只見對面的人吃著吃著怎么走神,奇奇怪怪的,又喊了一遍,“劉凌,你想什么呢?”
劉凌恍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嘴里還含著一口肉,趕緊咽下去,“啊……可能真的沒休息好,腦子有點懵。”
肖培風悶哼一聲,“那咱吃完走走去,省的:你吃飽了血糖上升了,隨處大小睡?!?
話音剛落劉凌不負眾望的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買完單的肖培風剛好看到一個翩翩少年張著血盆大口發出怪叫。
可能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扯上劉凌就走,心想:這貨不知道怎么用臉嗎?
兩人正往外走著,突然身邊響起一陣嘈雜,好像有人出事了,他們這回剛到門口,肖培風往那邊張望了一眼,“好像有人暈倒了?!?
兩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的往那邊跑去,撥開看熱鬧的人群,邊沖人們說,“我是醫生,大家先讓開,有人打120了嗎?”
這時商場保安也過來維持秩序了,肖培風快速的掃了一眼人群斷定沒有人打120,便快速撥打了電話,劉凌也看清楚暈倒的人了。
居然是趙蕾,趙蕾應該是一個人出門的,她是面部朝下暈倒的,臉歪在一面,軀干直挺挺的,劉凌先檢脈搏呼吸,緊接著喊了兩聲,趙蕾的昏迷程度比較輕,她對劉凌的呼喊有反應。
“大家讓一讓別圍著了?!毙づ囡L讓保安驅散了圍觀人群。
說完,肖培風挨著劉凌蹲下,“還好嗎?”
“應該是低血糖,但是我現在不敢動她?!眲⒘杩戳艘谎圳w蕾摔倒的姿勢,說,“我擔心她膝蓋這個位置會傷到骨頭?!?
“嗯……”聞言肖培風屈指叩了叩地磚,“你認識?”
“嗯,我們單位的,臨床的?!?
等到救護車到,趙蕾已經慢慢恢復意識,還跟劉凌他們道了謝謝,劉凌用她的手機通知了家人,他跟肖培風就放心的去溜達了。
八點多,肖培風把劉凌送到地鐵上,自行打車去了高鐵站。
算著時間肖培風給“室友”打了通電話,對方剛接通,他才“喂”了一聲就被掛斷了。
他以為是不小碰到掛機鍵了,剛重新撥號過去,他就聽到左側傳來一聲。
“你好,你是來接我的嗎?”
聲音很輕,有些沙啞,說話的人邊說邊走近。
肖培風側過身望去。
“你好,我叫阿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