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似刀，殺人無形。

蘇文深知這一點。

魏賢這看似不入流的手段，卻恰恰打在了他和張鐵柱的軟肋上——一個是根基尚淺的文官新貴，一個是剛剛嶄露頭角的寒門將領，最怕的就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污蔑！

他這幾日，一直在暗中思索對策。

硬碰硬，顯然不行。

輿論戰，最忌諱的就是親自下場撕扯，那樣只會拉低自己的格調，正中敵人下懷。

必須找到一個巧妙的突破口，四兩撥千斤，將這股洶涌的暗流引向別處！

可突破口在哪里？

魏賢行事滴水不漏，這些流言的源頭被隱藏得極深，想要抓住他的把柄，談何容易？

就在蘇文一籌莫展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援手”，卻悄然而至。

這日傍晚，蘇文處理完轉運司的公務，正準備返回府邸，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卻在半路上攔住了他的去路。

小太監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遞上了一張素雅的請柬，上面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蘭花香氣。

是永寧公主！

蘇文心中微動。

這位身份尊貴、心思深沉的公主殿下，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他，所為何事？

帶著一絲疑惑，蘇文依約來到了一處位于皇城附近、極其隱秘的別院。

永寧公主并未像上次那樣深夜秘訪，而是選擇了一個看似更“尋常”的方式。

別院內，布置得雅致清幽。

永寧公主一襲淡紫色宮裝，并未佩戴過多華麗的首飾，卻依舊難掩其絕代風華。

她正臨窗而坐，素手撥弄著一張古琴，琴音泠泠，如同山澗清泉。

“蘇大人來了。”聽到腳步聲，永寧公主停下撫琴，微微側首，絕美的容顏上帶著一絲淺笑，“本宮知道蘇大人近日公務繁忙，冒昧相邀，還望勿怪。”

“公主殿下言重了，能得公主召見，是下官的榮幸。”蘇文拱手行禮，心中卻在快速思索著對方的來意。

“蘇大人不必拘謹，坐吧。”永寧公主示意蘇文落座，宮女奉上香茗。

兩人寒暄了幾句，永寧公主看似隨意地提起：“近來京中流言紛紛，似乎對蘇大人和張將軍頗有不利啊。”

蘇文心中一動，知道正題來了。他面露苦笑：“讓公主殿下見笑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些許流言，下官……倒也不甚在意。”

“哦？”永寧公主美眸流轉，似笑非笑地看著蘇文，“蘇大人當真如此豁達？據本宮所知，這些流言可不僅僅是市井閑談那么簡單。背后，恐怕是有人在故意推波助瀾吧？”

蘇文心中暗凜。這位公主殿下的消息，果然靈通！

他沒有否認，只是嘆了口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下官人微言輕，又能如何？”

永寧公主輕輕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蘇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以蘇大人之才智，若想反擊，未必沒有辦法。只是……找對方向很重要。”

蘇文眼神一凝：“還請公主殿下指教。”

永寧公主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話鋒一轉，聊起了宮中的一些“趣事”。

“說起來，最近宮里也不太平呢。”她語氣隨意，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麗貴妃宮里的那只波斯貓，前兒個不知怎么跑丟了，貴妃娘娘因此大發雷霆，遷怒了不少宮人呢。聽聞……連魏公公都被貴妃娘娘當面訓斥了幾句，說他管不好宮里的奴才……”

蘇文心中一動！麗貴妃？那可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妃子之一，其家族勢力在朝中亦不可小覷！而且，傳聞麗貴妃與皇后素來不和，與魏賢公公的關系，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氣……

永寧公主似乎沒看到蘇文神情的變化，繼續說道：“還有啊，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似乎因為在某個奏疏上的批注，與陛下意見相左，被陛下訓斥了。聽說啊，那份奏疏，好像就是魏公公呈上去的……嘖嘖，這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也不容易啊……”

太子與魏賢？

蘇文的腦海中，仿佛有無數線索在快速連接！

魏賢雖然暗中可能與其他皇子有勾結，但明面上，他與太子一系的關系似乎更為緊密，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

公主殿下在這個時候，特意點出這兩件事……

她的用意……

蘇文猛地抬起頭，看向永寧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永寧公主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不再說話。

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文瞬間明白了！

公主殿下這是在……借刀殺人！或者說……禍水東引！

她“無意”中透露的這兩條信息，看似平常，卻直指魏賢的兩個潛在“痛點”——

其一，魏賢與寵妃麗貴妃之間可能存在的矛盾！

其二，魏賢與太子之間，那看似穩固、實則可能暗藏嫌隙的關系！

如果……將現在這些針對蘇文和張鐵柱的流言，巧妙地“嫁接”到這兩條線上呢？

比如說，暗示這些流言是麗貴妃一系的人，因為嫉妒三皇子（和蘇文、張鐵柱）立功，又記恨魏賢“管教不嚴”，所以故意散布出來，想要一箭雙雕，同時打擊三皇子和魏賢？

或者說，暗示這些流言是太子黨內部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搞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打壓風頭正盛的三皇子，而魏賢……只是被他們當槍使了，甚至可能被蒙在鼓里？

這樣一來，臟水就被成功地引到了別處！

魏賢就算知道是蘇文在搞鬼，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因為他總不能跳出來說：“這流言是我放的，跟麗貴妃/太子黨沒關系”吧？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而麗貴妃和太子黨那邊，被潑了臟水，自然也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與魏賢產生更大的嫌隙和矛盾！

這一招，不可謂不毒！不可謂不妙！

簡直是將渾水摸魚、借力打力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而永寧公主，只是看似隨意地聊了幾句“宮中趣事”，便將這把無形的刀，遞到了蘇文的手中！

這位公主殿下……果然深不可測！

蘇文心中對永寧公主的評價，再次拔高了一個層次。

他沒有點破，只是站起身，對著永寧公主深深一揖：“多謝公主殿下指點迷津！下官……茅塞頓開！”

永寧公主放下茶杯，笑容溫婉：“蘇大人客氣了。本宮也只是與大人閑聊幾句罷了。時候不早了，蘇大人公務繁忙，本宮就不多留了。”

蘇文再次行禮，告辭離去。

走出別院，回頭望去，那扇雅致的門扉之后，仿佛隱藏著無數深沉的算計和涌動的暗流。

蘇文知道，自己這次，又欠了永寧公主一個不小的人情。

這位公主殿下，一次次地在他危難之時伸出援手，看似不求回報，但蘇文絕不相信，這僅僅是出于“欣賞”或“善意”。

她到底圖什么？

蘇文暫時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這個人情，遲早是要還的。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行動起來，將公主殿下“無意”中遞過來的這把刀，用好！

他立刻秘密召來胡然和暗香。

“胡然，你立刻去找你那些‘朋友’，尤其是那些說書先生、小報寫手！”蘇文眼中閃爍著精光，“給他們一些‘新素材’！”

他將剛才永寧公主透露的信息，經過自己的“加工”和“引導”，低聲交代給胡然。

“記住，要裝作是‘內部消息’、‘宮闈秘聞’，要傳得有鼻子有眼，但又不能留下明確的把柄！重點要突出……麗貴妃對魏賢的不滿，以及……太子黨內部可能存在的‘爭斗’！”

胡然聽得眼睛越來越亮，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妙啊！大人！這招禍水東引，簡直絕了！您放心，保證給您辦得妥妥帖帖，讓那些臟水，都潑到別人身上去！”

“暗香，”蘇文又轉向暗香，“配合胡然的行動，在暗中推波助瀾，讓這些‘新流言’，以最快的速度，傳到該聽到的人耳朵里！尤其是……魏賢、麗貴妃和太子府的人！”

暗香點頭，身影再次消失。

一場沒有硝煙的輿論反擊戰，就此拉開序幕！

蘇文相信，用不了幾天，京城的風向，就會悄然改變。

而魏賢公公，恐怕要為自己這次的“輿論攻擊”，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了！

至于永寧公主……

蘇文看著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

這位盟友，能量巨大，但也同樣……危險。

與她的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