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速之客
清晨的陽光透過銀行大廳的落地窗灑進來，程雨晴瞇了瞇眼。她和林衛東已經在縣農業銀行等了半小時，保險柜室的經理才姍姍來遲。
“抱歉久等。“經理推了推眼鏡，打量著他們手中的鑰匙，“這個保險箱有二十多年沒人動過了，需要重新登記。“
辦理手續的空檔，程雨晴注意到林衛東今天格外整潔——深藍色襯衫熨得一絲不茍，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干凈。她低頭看看自己的牛仔褲和T恤，突然有些自慚形穢。
“好了，請跟我來。“經理引領他們走向地下室。
保險箱打開的那一刻，程雨晴屏住了呼吸。里面躺著一個牛皮紙包裹，上面是父親熟悉的字跡：“致我的女兒雨晴“。
包裹里是一摞裝訂整齊的研究筆記、幾張存折和一封信。程雨晴顫抖著拆開信封，父親的字跡躍然紙上：
“晴晴：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已經長大了。爸爸可能不能陪你走更遠的路，但這些研究成果和積蓄，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記住，土地是最誠實的，你付出多少，它就回報多少...“
一滴淚水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林衛東默默遞來手帕，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地按在她肩上。
“還有這個。“經理從保險箱最深處取出一個小鐵盒，“特別囑咐要一起交給您。“
鐵盒里是一把種子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年輕的父親與林教授站在試驗田里，中間是個穿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懷里抱著個嬰兒。
“這是...我？“程雨晴翻過照片，背面寫著：“1990年夏，'程林1號'試驗田。左起：程大山、林志遠教授、沈玉蘭及女兒雨晴“。
“沈玉蘭？“程雨晴困惑地抬頭，“我媽叫陳桂芳啊...“
林衛東湊過來看照片，突然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我姑姑！她年輕時在農科院工作，后來...“他猛地停住，表情復雜。
程雨晴正要追問，手機突然響了。是周毅：“雨晴！我們蘇主任親自帶隊去你們村考察了，中午就到！“
“蘇主任？“
“蘇曼青，鄉村振興辦公室主任，項目總負責人。“周毅語氣興奮，“她帶了200萬首期資金！“
回村的路上，程雨晴心不在焉。照片上的“沈玉蘭“是誰？父親為什么從未提起？林衛東的姑姑又怎么會抱著嬰兒時的自己？
“我姑姑...“林衛東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二十多年前在農科院工作，后來突然辭職去了國外。家里很少提起她。“
程雨晴想問更多，但車子已經駛入村口。遠遠地，她就看見村委會門前停著兩輛黑色SUV，幾個穿正裝的人正在和張富貴交談。
“那就是蘇主任。“林衛東指著一個穿米色套裙的女人說。
蘇曼青約莫三十五歲，身材高挑，栗色卷發優雅地垂在肩頭。她正低頭查看平板電腦，不時對身邊的助手說著什么，舉手投足間透著都市精英的干練。
“林衛東！“蘇曼青抬頭看見他們，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好久不見！“
她熟稔地拍了拍林衛東的手臂，目光轉向程雨晴時，笑容淡了幾分：“這位就是程小姐吧？周毅經常提起你。“
程雨晴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伸出手：“您好，蘇主任。“
蘇曼青的手柔軟冰涼，指甲修剪得圓潤完美，涂著淡粉色的指甲油。程雨晴不自覺地縮了縮自己粗糙的手指。
“我們先去看看試驗田？“蘇曼青對林衛東說，仿佛程雨晴不存在，“路上你給我詳細介紹一下情況。“
一行人向田地走去。蘇曼青的高跟鞋在土路上走得磕磕絆絆，林衛東體貼地伸手扶她，這個動作讓程雨晴心里泛起一絲酸澀。
“根據初步規劃，“蘇曼青指著平板上的效果圖，“我們將在這里建一個現代化種植示范基地，包括智能溫室、實驗室和培訓中心。“
程雨晴皺眉：“這會不會太...城市化？可能不適合本地實際...“
“程小姐，“蘇曼青微笑著打斷她，“我們有專業的設計團隊。鄉村振興不是保持落后，而是引入先進理念。“
林衛東看看兩人，打圓場道：“可以先看實地情況再調整方案。“
試驗田邊，蘇曼青對陳桂芳的間作方法表示懷疑：“這種傳統模式效率太低。我建議全面改種'程林3號'，集中優勢資源。“
“不行！“程雨晴脫口而出，“間作是核心，我爸的研究證明...“
“程小姐，“蘇曼青再次打斷，“情懷不能當飯吃。我們要考慮投入產出比。“
氣氛一時僵住。林衛東清了清嗓子：“先去村委會詳談吧，大家都需要更全面的了解。“
村委會的臨時會議上，蘇曼青展示了完整的項目規劃PPT。圖表精美，數據詳實，但程雨晴越聽越不對勁——規劃里幾乎抹去了所有傳統元素，變成了一個標準的商業化種植基地。
“我反對這個方案。“程雨晴站起來，聲音有些發抖，“這完全背離了我父親和母親的初衷。他們研究的是可持續農業，不是...“
“程小姐，“蘇曼青依然面帶微笑，“農科院投入的是真金白銀，必須考慮經濟效益。“
“雨晴說得對。“一直沉默的陳桂芳突然開口，“老程的研究證明，間作模式長期效益更好。蘇主任要是不信，可以看看這些數據。“
她拿出從銀行取回的研究筆記，泛黃的紙頁上記錄著詳實的對比數據。蘇曼青勉強翻看幾頁，眉頭漸漸舒展：“這些數據...確實很有價值。“
會議不歡而散。蘇曼青堅持要住下來“深入調研“，村委會安排她住在村東頭的招待所。
回家的路上，程雨晴悶悶不樂。陳桂芳拍拍女兒的手：“那個蘇主任，對林技術員有意思。“
“媽！“程雨晴耳根一熱，“我們只是工作關系...“
“是嗎？“母親似笑非笑，“那你剛才為什么一直盯著人家看？“
晚飯后，程雨晴獨自坐在院子里發呆。月光如水，照在那張神秘照片上。沈玉蘭溫柔地抱著嬰兒，笑容燦爛。這是誰？為什么父親從未提起？
“還沒休息？“林衛東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他手里拿著兩瓶冰鎮汽水，“今天...辛苦了。“
程雨晴接過汽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股電流般的觸感讓她迅速縮回手：“蘇主任安頓好了？“
“嗯。“林衛東在她旁邊坐下，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她人其實不錯，就是太職業化了。“
“你們很熟？“
“大學校友，比我高兩屆。“林衛東喝了一口汽水，“她一直很優秀。“
程雨晴心里泛起一絲苦澀。是啊，蘇曼青那樣優雅干練的都市女性，才是和林衛東一個世界的人。自己算什么？一個半路出家的村姑罷了。
“照片上的人...“她轉移話題，“你有線索嗎？“
林衛東搖頭：“我姑姑離家時我才五歲。只聽父親提過，她在農科院工作時經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兩人沉默地喝著汽水，各懷心事。遠處傳來幾聲犬吠，襯得夜色更加靜謐。
“關于項目...“林衛東突然說，“我會支持你的想法。你父母的研究...比任何商業規劃都珍貴。“
程雨晴轉頭看他，月光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眼神堅定。這一刻，她突然有種沖動，想告訴他自己的所有感受。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謝謝...為了所有事。“
第二天清晨，程雨晴被一陣喧嘩聲吵醒。院外圍了一群村民，張富貴站在中間高聲說著什么。
“...農科院要占咱們的地！價格壓得低低的！程家閨女跟他們合伙，坑鄉親們哩！“
程雨晴沖出門：“張富貴！你胡說什么！“
人群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張富貴得意地晃著一張紙：“白紙黑字！征地補償一畝才兩萬！“
程雨晴奪過紙一看，是份偽造的征地協議，落款居然蓋著農科院的假章。
“這是假的！我們的項目根本不涉及征地！“
“那這是什么？“張富貴又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王立群和蘇曼青在縣城咖啡館交談的場景，“你們跟'豐禾'勾結好了吧？“
程雨晴一時語塞。她確實不知道蘇曼青為何私下會見王立群。
“大家別急。“林衛東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后方，手里拿著擴音器，“今天下午兩點，農科院將在村委會公開說明項目內容，所有疑慮當場解答。“
村民們將信將疑地散去。程雨晴拉住林衛東：“蘇曼青見王立群是怎么回事？“
林衛東臉色凝重：“我也不清楚。但王立群昨天確實接觸了幾個村民，出高價買地...“
“他在破壞我們的項目！“
“更糟的是...“林衛東壓低聲音，“有人告訴他糧管所倉庫的事了。昨晚倉庫被人翻過，幸好我們提前轉移了材料。“
程雨晴心頭一緊。內鬼是誰？張富貴？還是...
她的思緒被手機鈴聲打斷。是周毅：“雨晴！大發現！我們檢測了你父親留下的種子，里面含有一種全新的抗旱基因！國際期刊都轟動了！“
掛斷電話，程雨晴還沒來得及分享這個好消息，就看見蘇曼青的助手匆匆跑來：“程小姐！不好了！您母親和蘇主任吵起來了！“
程雨晴和林衛東趕到招待所時，陳桂芳和蘇曼青正對峙在院子里。令人驚訝的是，陳桂芳手里拿著一封信，氣得渾身發抖。
“媽！怎么了？“程雨晴沖上前扶住母親。
“你自己看！“陳桂芳把信塞給女兒，“她居然想買斷種子專利！“
信是蘇曼青寫給農科院的內部建議書，提議將“程林3號“專利權完全劃歸農科院，給予程家“適當補償“。
“蘇主任，這是怎么回事？“林衛東沉下臉。
蘇曼青依然優雅從容：“只是內部討論方案之一。從知識產權保護角度...“
“放屁！“陳桂芳罕見地爆了粗口，“你們就是想搶！跟二十年前一樣！“
所有人都愣住了。蘇曼青臉色一變：“您這話什么意思？“
陳桂芳突然咳嗽起來，程雨晴連忙扶她坐下。老人從懷里掏出那張神秘照片：“認識這個人嗎？沈玉蘭，當年農科院的助理研究員，也是偷老程研究成果的內鬼！“
蘇曼青接過照片，仔細端詳后搖頭：“我不認識。但這照片...“
“蘇主任！“一個助手匆匆跑來，“院長電話，急事！“
蘇曼青去接電話的空檔，程雨晴急切地問母親：“沈玉蘭是誰？為什么抱著我？“
陳桂芳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是...你生母。生下你就拋棄了你，跟著外國專家跑了。老程和我...領養了你。“
這個驚天秘密震得程雨晴說不出話來。林衛東也呆住了，目光在照片和程雨晴之間來回移動。
“那她偷研究...“
“她接近你爸，就是為了那些種子。“陳桂芳咬牙切齒，“后來發現拿不到核心數據，就...“
蘇曼青回來了，臉色異常嚴肅：“剛接到消息，王立群在省城召開記者會，宣布'豐禾'發現新型抗旱小麥，下周就要申請專利！“
“什么？！“三人異口同聲。
“他偷了我們的研究！“陳桂芳站起來，又因眩暈跌坐回去。
林衛東當機立斷：“我和周師兄馬上去省城。雨晴，你留下保護材料和試驗田。“
蘇曼青也恢復了專業態度：“我聯系法律顧問，準備起訴材料。“
程雨晴看著突然團結一致的眾人，心中百感交集。她蹲下身，握住母親的手：“媽，不管血緣如何，您永遠是我媽媽。“
陳桂芳淚流滿面，緊緊抱住女兒。
遠處，烏云再次聚集，山雨欲來風滿樓。但這一次，程雨晴不再害怕。她有母親，有林衛東，還有父親留下的寶貴遺產。無論多大的風暴，他們都將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