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卷著碎金般的陽光,把塑膠跑道曬出淡淡的橡膠味。
林淺捏著號碼布的手指微微發顫,目光掠過鉛球區攢動的人頭。
慕婷叼著發圈給她編辮子:“第三組引體向上開始了,真不去看?”
“沒興趣。”林淺低頭調整護腕,余光卻黏在五十米外的單杠區。
當那抹深藍色身影出現在起跳線時,她手肘猛地撞翻礦泉水瓶,冰水順著長椅蜿蜒而下,在水泥地上洇出心電圖的紋路。
原野正在做熱身拉伸,黑色運動褲裹著修長的腿線。他懶洋洋地甩著手腕,陳雪薇送的星空護腕在陽光下反著光。
林淺強迫自己盯著跳遠沙坑,指甲卻掐進掌心軟肉。直到廣播喊到她的考號,才驚覺后背校服已被冷汗浸透。
助跑時風灌進喉嚨,帶著槐花的甜膩。林淺蹬地的瞬間,視線不受控地飄向單杠區——原野剛完成第十個引體向上,汗濕的后頸繃成弓弦。
沙坑揚起細碎的金塵,測量員報出“1米98”的瞬間,她聽見百米外傳來歡呼聲,混著陳雪薇標志性的銀鈴笑。
“48分!”慕婷撲過來熊抱時,林淺的指尖還在發抖。斜對角休息區里,原野正仰頭灌礦泉水,喉結滾動的弧度與去年喂她吃薄荷糖時別無二致。
暮色漫過操場時,林淺在公告欄前駐足。體考總成績單被曬得發燙,“原野 46”的字樣在夕陽里融成琥珀色。
她借著整理劉海偷瞄那個數字,唇角不自覺翹起,又慌忙抿成直線。
回教室取書包時撞見原野在和孟琛敦上樓梯。孟琛敦的帆布鞋在地面蹭出刺響,原野轉身的瞬間,她抓起窗臺上的薄荷糖盒落荒而逃。
糖紙背面新鮮的折痕里,藏著未送出的“恭喜”二字,被暮色染成心照不宣的橙紅。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很快到了志愿報名的日子。
微機房的冷氣開得很足,林淺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十分鐘。
陜師大附中的代碼“0102“像塊燒紅的烙鐵,懸在填報框上方。慕婷在隔壁機位踢她凳子:“你瘋了?二中去年的分數線比附中低十五分!”
陽光穿透藍色窗簾的縫隙,在志愿表上切出銳利的金線。林淺的余光瞥見第三排原野的后腦勺,他正把草稿紙折成紙飛機,機翼處用紅筆標著“附中”二字。
風突然掀起窗簾,紙飛機掠過她發梢,墜在主機箱后蓋的散熱孔上,蒸騰的熱浪將“附中“燙成模糊的焦痕。
“同學抓緊時間?!北O考老師敲了敲她的顯示器。林淺閉眼按下回車鍵,確認鍵彈窗跳出時,原野恰好起身交卷。
少年深藍的校服擦過她椅背,殘留的薄荷糖氣息與機房里的塑料味絞成漩渦。
晚自習時暴雨突至。林淺把志愿確認單折成小船,在積水漫漲的走廊放飛。慕婷突然沖進來,發梢滴著水:“原野改志愿了!他爸托人打聽到附中今年要縮招......”
雷鳴劈碎后半句話,林淺看見自己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臉正寸寸龜裂。
教師辦公室的日光燈管滋啦作響。林淺攥著被雨水泡軟的志愿表,指節抵住老班漆面斑駁的辦公桌:“老師,我要改志愿?!?
玻璃板下壓著的畢業照里,原野的笑容被水漬暈染
“想清楚,系統今晚十二點關閉?!崩习嗾吕匣ㄧR,哈氣在鏡片上凝成白霧。
改完志愿已是暮色四合。林淺在走廊撞見抱作業的原野,他懷里的《中考真題匯編》露出半頁折角,里面滑出張泛黃的便簽:“淺淺的數學筆記比押題卷有用。”
薄荷糖紙粘在濕透的校服下擺,被雨水沖刷出模糊的“等我?!?
兩人錯身時,薄荷糖紙從書頁間滑落,飄進積水坑里,被踩碎的“best wishes”在水面拼成歪扭的笑臉。
“你會后悔的?!蹦芥冒蚜譁\的課本摔進書包,“二中連天文社都沒有?!绷譁\沉默著擦拭淋濕的眼鏡,鏡片上殘留的原野背影被抹成混沌的光斑。
凌晨三點的月光像把鈍刀,將林淺的床單割成破碎的銀斑。
林淺把薄荷糖盒倒扣在枕頭上,第三十八顆糖滾進床縫。這種原野最愛的午夜藍包裝,此刻在月色下泛著冷冽的光。
她數著糖紙簌簌的響動,突然想起分手那夜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機械聲,也是這樣無休無止地切割寂靜。
空調顯示屏跳成“26℃”時,她赤腳摸到書桌前。數學卷子上的拋物線題還停在第三小問,草稿紙邊角畫滿殘缺的愛心函數圖。
圓規尖無意識戳進木質桌面,刻出個歪扭的“7”,正是原野手機密碼的最后一位數。
窗外傳來垃圾車壓縮箱的轟鳴,林淺數到第196只綿羊時突然坐起。床頭柜的電子鐘顯示04:15。
黎明前的鳥鳴像生銹的發條,林淺蜷在飄窗上數對面樓的失眠窗口。
晨跑老人的腳步聲碾過街道時,林淺在眼保健操音樂里昏沉欲睡。
廣播體操的第四節“按太陽穴輪刮眼眶”,原野總故意戳她酒窩,如今那里只剩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她終于墮入淺眠,夢里原野在志愿表背面寫滿“二中”。
中考倒計時牌翻到“7”時,林淺的失眠正式進入第四十七天。
醫院開的褪黑素在床頭柜積成小山,鋁箔藥板的反光將月光切割成碎鉆。
凌晨兩點的月光如冷汞漫過書桌,林淺盯著《中考真題匯編》第128頁的完形填空,字母在視網膜上扭曲成原野的QQ簽名:“銀河便利店不打烊。”
風掀動窗簾,帶進對面樓補習班的燈光,在草稿紙上投下幾何陰影——恰似分手那夜他刪好友前最后一條動態的配圖。
慕婷塞給她的安神茶在保溫杯里涼透,枸杞浮沉如凝固的血珠。
林淺數到第214只羊時,指尖突然觸到數學卷夾層里的電影票根,日期停在他們約定要去看《星際穿越》的平安夜。
棉質睡裙被冷汗浸透,空調26℃的涼風舔過后頸,激起一片戰栗的雞皮疙瘩。
中考前夜,林淺在浴室鏡前發現第一根白發。慘白燈光下,發絲纏繞著花灑滴落的水珠,像銀河里溺亡的星軌。
她吞下雙倍劑量的褪黑素,卻在凌晨三點被胃部痙攣痛醒,馬桶里未消化的藥片隨漩渦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