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挾著陸昭然狠狠撞向尖銳的礁石。
后腦勺遭受重創,血腥味在舌尖迅速蔓延開來,暗河的水流好似一頭頭瘋狂的野獸,拖拽著他的身軀,一次次撞向凹凸不平的巖壁。
就在陸昭然幾乎絕望之時,懷中的玉佩竟微微發熱,像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他的方向。
恍惚間,祖父生前反復批注的機關圖譜,在他腦海中一頁頁閃過,那些晦澀難懂的線條與符號,此刻竟與水底的漩渦完美契合。
陸昭然猛地瞪大雙眼,心中驚呼:這哪里是什么天然河道,分明是墨家精心布置的水遁密道!
“嘩啦!”
陸昭然破水而出的瞬間,十二支透甲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狠狠釘入身后的石壁。
他借著水流的沖力,一個翻滾躍進了茂密的蘆葦叢。
濕透的衣襟緊貼在身上,半塊虎符“啪嗒”一聲掉落出來。
對岸的山坡上,神機衛的玄色令旗在風雨中瘋狂翻卷,宛如一群盤旋的惡鴉。
“放箭!記住,要活的!”百戶那粗獷的吼聲,如同驚雷般穿透雨幕。
陸昭然不敢有絲毫停留,朝著最近的柳樹飛奔而去。
就在他靠近柳樹的瞬間,樹皮上那幾道深深的刀痕,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了他的雙眼。
憑借對墨家暗樁標記的熟悉,他立刻認出這是緊急警示信號。
與此同時,懷中的玉佩突然綻放出耀眼的青光,仿佛在催促他。
陸昭然鬼使神差地摳下樹瘤,只聽“嘎吱”一聲,樹干竟緩緩裂開,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暗格。
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抓起格中的青銅面具,迅速扣在臉上。
“滋滋……”
箭雨觸及面具的剎那,面具表面古老的夔紋仿佛被激活,瞬間釋放出強大的電流。
沖在前面的追兵發出陣陣慘叫,紛紛扔掉手中的弓弩,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瞬間泛起一個個水泡。
陸昭然趁機鉆進樹洞,一股腐殖土的酸臭味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刺鼻的硝石味。
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發現地道墻壁上密密麻麻地嵌滿了鴿卵大小的雷火彈。
“震卦六二,龍戰于野。”
陸昭然口中默念著《天工造物經》中剛剛顯現的篇章,將虎符穩穩地按進壁龕凹槽。
剎那間,地道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機括咬合聲,緊接著,整條隧道如同一條蘇醒的巨蟒,開始劇烈地起伏,將他推向未知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光亮穿透黑暗。
陸昭然發現自己正卡在廢棄水車的輻條間。
他抬起頭,玉佩反射出點點星光,可當看清周圍的環境時,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這里竟是蘇州城東三十里的荒驛,十年前那場慘烈兵災的發生地,傳說中鬧鬼的地方。
“啪嗒!”
一片瓦片墜地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陸昭然立刻縮進陰影中,只見兩個漕幫打扮的漢子,抬著一個木箱翻進了院墻。
箱角滲出的黑血,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幽藍。
“……戌時前必須送到百草堂。”
年長的漢子壓低聲音說道,“壇主說了,這具尸首能換三百兩銀子……”
陸昭然正要悄悄后退,腳后跟突然碰到一個硬物。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
碑文已經被酸液腐蝕得模糊不清,唯有“永昌”二字還隱約可辨。
陸昭然心中一驚,這不正是陸家先祖參與營造的官驛嗎?
就在這時,懷中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碑底浮現出細如發絲的金線。
陸昭然順著金線摸索到墻根,一股松油味從青磚縫隙中滲出。
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陸昭然咬了咬牙,按下了凸起的磚塊。
“轟隆隆!”
整面院墻突然向外翻轉,內側布滿倒刺的鐵板瞬間展露出來。
沖在最前面的神機衛收勢不及,被鐵板活生生釘成了血葫蘆。
陸昭然趁機滾進中庭,慌亂中撞翻了供桌上的長明燈。
燈油潑灑在地磚上,奇異的是,地磚上竟顯露出北斗七星的凹痕。
“天樞位……”
陸昭然心中一動,抄起燈盞,朝著正北屋檐躍去。
就在火苗舔舐房梁的瞬間,屋檐獸首“咕嚕”一聲,噴出濃稠的黑油。
追兵們被淋了個正著,火把脫手,剎那間,庭院化作一片火海。
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陸昭然眼角的余光瞥見廂房窗紙上映出一個詭異的人影——那具本該在木箱里的“尸首”,此刻正貼著窗欞緩緩蠕動!
他剛要靠近,后頸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多年隨父親打鐵養成的敏銳直覺,讓他本能地猛地下蹲。
幾乎在同一瞬間,三枚透骨釘擦著頭皮,“篤”地釘入門框。
“小老鼠,倒是挺能跑的嘛!”
廂房屋頂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戴鬼面的侏儒倒掛在檐角,“把虎符交出來,我留你個全尸。”
說著,他指尖銀絲閃動,院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竟被牽引成火蛇,朝著陸昭然撲來。
陸昭然轉身撞破西廂房門,腐朽的屏風后堆滿了貼著封條的箱籠。
當玉佩的青光掃過箱體時,他渾身劇震——這些竟然是各州府失蹤的賑災銀箱!
鬼面侏儒的怪笑聲穿透門板:“沒想到吧?你們陸家督造的官驛,如今可是我們的藏寶庫……”
話音未落,陸昭然突然掀開箱蓋。
預想中的白銀并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漆黑的鐵塊,表面布滿了蜂巢狀的孔洞。
玉佩瘋狂地震動起來,投射出的警示符紋,讓他瞬間想起《千機譜》里記載的“暴雨梨山”——這分明是改良版暴雨梨花針的發射巢!
“來啊!”
陸昭然故意高喊,袖中金絲迅速纏住房梁。
當鬼面侏儒破窗而入的剎那,陸昭然猛地拽動金絲,騰空而起,手中的火折子精準地投入鐵箱孔洞。
“叮叮叮……”
數以千計的毒針從鐵箱中爆射而出,鬼面侏儒的銀絲網瞬間被撕得粉碎。
陸昭然撞破屋頂瓦片,跌落天井。
當他抬頭時,卻看見那具“尸首”正立在井邊——竟然是個被縫住七竅的活人,手捧的銅盆里泡著發脹的密信!
“嗬……嗬……”
活尸喉間發出怪異的聲響,潰爛的手指突然插向自己的胸膛。
陸昭然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活尸撕開皮肉,掏出一個油紙包。
鮮血浸透的紙面上,赫然是兵部與漕幫往來的密賬。
驛站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陸昭然攥著密賬,翻進馬廄。
在腐草堆里,他發現了一輛改裝過的馬車,車轅處陸家的朱雀徽記,讓他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就在他扯動韁繩時,馬廄頂棚“嘩啦”一聲塌陷,鬼面侏儒的血手直取他的咽喉!
“砰!”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精鋼弩箭從馬槽中射出。
鬼面侏儒的半聲慘叫卡在喉頭,眉心插著的箭桿上,清晰地刻著“墨守”二字。
腐草堆中,站起一個跛腳漢子,手中的諸葛弩還冒著裊裊青煙。
“小子,虎符呢?”
漢子扯開衣襟,心口的墨家印記與老周如出一轍。
陸昭然剛要開口,整座驛站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
馬廄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熾熱的巖漿裹挾著刺鼻的硫磺味噴涌而出——這鬼地方居然建在火山口上!
“上車!”
跛腳漢子揮刀劈斷車轅鐵鎖,“走巽位生門!”
陸昭然撲進車廂時,看見儀表盤上嵌著陸家獨有的九宮鎖。
玉佩自動貼合鎖眼,車廂四壁瞬間彈出三十六把精鋼傘骨。
就在巖漿吞沒馬廄的瞬間,馬車在傘骨的支撐下騰空而起。
陸昭然從車窗回望,燃燒的驛站正在緩緩下陷,那些失蹤的賑災銀箱在巖漿中熔化成赤紅的鐵水。
鬼面侏儒的殘軀掛在車尾,焦黑的手中還攥著半塊神機衛腰牌。
“別看了!”跛腳漢子突然將他按倒,“抓緊了!”
馬車撞破山壁的剎那,陸昭然看見巖層中裸露的青銅齒輪——整座山體竟是一座巨大的機關樞紐!
無數弩箭從山壁的孔洞中射出,卻被精鋼傘骨盡數彈開。
玉佩在劇烈的震蕩中,顯現出山脈的構造圖。
陸昭然突然看懂了那些交錯的黃線,大聲喊道:“前輩!轉離位傷門!”
“你小子……”
跛腳漢子猛地扳動機關,馬車突然九十度垂直下墜。
失重感讓陸昭然五臟六腑仿佛都要被吐出來,就在他幾乎絕望之時,最后一瞬,他看見了地下河的反光。
馬車扎進水面的剎那,傘骨自動收攏成梭形。
黑暗中,跛腳漢子點燃了火折子:“應天書院丙字灶房,找朱七。”
他撕開褲腿,露出潰爛的傷口,“老子撐不到……”話還沒說完,車廂突然被一個巨物撞擊。
陸昭然回頭望去,頓時渾身血液凝固——三條鐵甲戰船正破浪追來,船首撞角閃爍著神機衛的寒光。
“抱元守一!”
跛腳漢子突然拍向他的丹田。
雄渾的真氣如同一股熾熱的洪流,灌入陸昭然的經脈,劇痛讓他幾乎昏厥。
就在這時,他看見玉佩浮現出完整的水遁陣圖。
陸昭然本能地按向車壁機關,剎那間,整輛馬車突然解體,碎片化作無數利箭射向敵船。
冰冷的河水中,跛腳漢子的血霧在身后緩緩暈開。
陸昭然拼命劃向岸邊,手中的密賬被河水浸透,朱砂字跡突然發生重組——那些根本不是賬目,而是用密文書寫的北疆布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