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臂老人冷哼一聲舉棒點去,欲要消除來掌,不料鐵掌忽在半路急變,由拍變劈,斜斜向下,老人反應奇速,隨之一變,對上一招“猴王偷桃”,照勢斜撩。這招出自是他的成名絕技“三十六路猴王棍”,只聽“啪”的一聲清脆,鐵棒與鐵掌相撞,兩股內力勃然相亢,二人各退一步,誰也沒占到便宜。這二人敵手相見,分外眼紅。
陸胡二人受風勁逼迫一時氣窒,均想:“喬兄的鐵掌,須得如此雄勁的鐵棒才是對手,我二人是萬難接下的。”陸適心里擔憂起來:“原來山下有這么多高手,不知師父幾時到…我看師父他老人家也未必強過他們…這些都是盧義的江湖朋友,師弟要想復仇,眼下實在是不能夠的?!?
胡毅卻在想:“盧義啊盧義,十年前你在開封害我父母雙亡,十年來我苦練武藝,誓要有朝一日在揚州報仇雪恨……可眼下我的武功如此微末,幾時才能得償所愿?揚州城,你還真是個悲愴之地,讓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師父,你又在哪里?”他心緒不寧,一時閃過許多念頭。
不待二人細想,一聲笛音落處,扶欄溪下悄然飛出一個身影,那人腳步在欄邊輕點,已翻進廳來,身形飄逸鬼魅,當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恒沙大師喜道:“空谷折梅曲,貧僧久仰了,云居士非一般的風雅。果然是寒梅傲雪,一枝獨秀?!?
只見這人穿件天青色長袍,拈了根藍瑩瑩的口笛,與他人物一般相配,都是清冷冷白凈凈的,背上還插著一把嫣紅色的小劍,寒梅蘸雪,恰如其分。來人正是喬飛口中的梅花劍士云秋鴻。
云秋鴻將笛子收入袖中,謙讓道:“大師過獎,小可的‘空谷折梅曲’清冷有余,氣勢不足,及不上大師的‘云雷音’,今日得聽龍象之音,煩惱頓除?!币蛔忠痪渫鲁霰闳绛偠延衿霭憧侦`潔凈。陸適胡毅心下驚怪:莫非是天人駕到?
恒沙與云秋鴻一個是高旻寺中的住持禪師,一個是雁蕩山上的隱士劍客,在江南武林都是頗有名望的高人。二人互道寒暄,落座不表。
隨后又有虎威鏢局的同行福順鏢局王爾達、蘇北中原一帶趙家拳正宗趙濟,以及揚州都尉黃亭三人陸續到場,各帶家丁門徒,一時間大廳多出二三十條人來。
諸人在恒沙大師安排下,列坐其次,八張桌子站定八個方位,好似對應了坎、坤、震、巽、乾、兌、艮、離八個卦象,中間留出一丈見方的空地。
待酒過三巡,都尉黃亭在西南坤位座上首開言路,道:“黃某與盧鏢頭是好朋友,平日里互相照應,近日得知盧兄有意退出江湖,不勝感慨。得蒙恒沙大師開示,方才明白始末?!闭f到這里,合掌向恒沙和尚道:“大師德高望重,今日安排列位相聚,必有緣由,就請大師指點吧?!?
陸適胡毅不見師父現身,不免有些遺憾,但目前無法貿然離去,聽到這里也都打起精神來,其余眾人更覺神秘,就等老和尚說話。
只見恒沙坐在東首震位上,向眾人合掌道:“承蒙各位英雄抬愛,相聚于此,老衲無比感激。”說完喝了一口茶,頓了頓道:“諸位英雄都已見帖,實是為了明日分金大會而來。不瞞諸位,老衲也在大會受邀之列,其實不光受邀,此事的起因更是與我有不小的緣分。”他一邊說著,金黃色的臉上揚起可親可敬的笑容。
眾人見了既覺親近,又覺神秘,均想:“噢?原來‘劈虎金刀’盧義是受了老和尚的指點,方才做出退隱之舉,難怪事出突然,十分蹊蹺。卻不知這和尚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恒沙見眾人好奇,也不賣關子了,說道:“分金會的由來說來話長了,容我稍后再說。今日老衲略備薄酒,邀請列位同道提前小聚,乃是為了向各位打個交代?!?
說這話時,恒沙看向眾人,目光中流露出請求之意,眾人道:“請大師見教!”廳中一時安靜起來,眾人齊把目光拋了回去。
恒沙過得許久,才溫和地道:“老衲懇請諸位仁者,明日大會手下留情,不要太過為難一位誠心悔過之人。”
“嘩…”廳中一片嘩然。
陸適聽這話時,起初也是迷惑不解:“誠心悔過之人?老和尚做錯了什么?”但轉眼想到:“不對,這悔過之人沒有別人,乃是大會的東家,‘劈虎金刀’盧義?!?
他想起盧義在帖中說的“血債難償,思之如恨”和“金盆洗手,退隱林泉”的字眼,再見廳中眾人虎視眈眈,頓時明白了個大概——這些人并非都是盧義的朋友,興許有不少還是仇敵,而這老和尚是來做好人的,生怕眾人趁機尋仇,拆了盧義分金洗手的臺子,讓他退無可退。
可老和尚這樣做對嗎?他腦海中閃現師弟見帖后的異樣神色,想起他自幼說的一位擅使金刀的大仇人……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盧義。陸適心想即便他能忍住坐視不理,師弟未必就能不去尋仇,即便師弟無奈忍下,恐怕在座的江湖豪客未必能因為老和尚一句勸告就此罷休?
果然,正西兌位桌上的林凌突然發話:“如此說來,大師是來替盧義求情的,怕我們在明日會上動手么?老和尚,我林某人不怕告訴你,盧義想要散財悔過,以金請罪,真是癡人說夢,我土龍幫一十四條性命是靠幾兩黃金就能買下嗎?”話音甚是尖銳。
跟著又有一聲冷笑從南邊離位座上傳來,“誠心悔過?怕是擔心無法全身而退才出此下策吧,我還當‘劈虎金刀’是條漢子,沒想到這般惺惺作態,令人不恥。恒沙大師,不知您老人家又收了盧義多少好處,才心甘情愿來作說客,莫不是他包下了高旻寺數年的香火錢?哈哈哈。”,說話這人是剛才與喬飛戰平的六臂老人。
這老人貴為神駒門掌門,也是響當當的人物,竟當著同道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出言如此不遜,其身后幾名弟子聽言也跟著撫掌大笑,媚態盡出,實是出盡了丑相。
兩人一唱一和絲毫不給恒沙面子,座中眾人滿以為老和尚將大發雷霆,卻見恒沙修養極好,笑了笑,淡淡道:“林幫主,六臂老先生,你們說老衲是來求情也好,和事的也罷,老衲都不否認,出家人不打妄語,不錯,我是來替盧鏢頭說情的,但并非受他委托,更不是收了什么好處,老衲實屬一廂情愿?!?
這是為何?眾人十分不解,難道是交情深厚,抑或是出于憐憫,你一個世外高僧也要介入武林爭端嗎?
恒沙見眾人不解,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近來,盧鏢頭常向老衲請問禪門法要,漸漸看破名利關頭,忽然想到平生行走江湖,于護鏢一行,最是傷人無數,其中不乏有許多無辜。鏢頭每每念及于此,無不悔惜痛恨,可憐孽已種下,無法自拔,只見他日漸消沉,惶惶終日,原本妻賢女愛,其樂融融,眼下也因此變得支離破碎。其實在這武林之中,是是非非很難說清,往往因為立場不同造成許多誤會,從此背負許多命債,也并不罕見。老衲見他可憐,又是誠心悔過,想起我佛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此勸他不如早作打算,以止戈為念,退出名利場,遠離是非之爭。”
恒沙說到這里,眾人才知道原來分金大會是這么來的。廳中不免有人對盧義生起同情,心想江湖路遠,刀劍舔血的滋味的確不好,要想退出倒也合理。
卻見恒沙眉頭緊鎖,忽然朗聲說道:“然而這分金大會屬實來的有些突然,我也不曾料到他會這么快決定退隱…但既然如此,想必與我的建言脫不了干系?,F在想想,當時我失于觀照,勸他歸隱實在缺乏考量。唉,如若因我這一句話,令他遭受聲討和報復,我心何安?諸位英雄,此事老衲既已鑄成錯誤,便不能撒手不管!”末后一句,已運上“云雷音”,廳中好似一個霹靂炸開,滿座皆驚。
眾人聞言又驚又懼,原來今日聚會的目的在此!看來這老和尚竟是認了死理,非得依他而行不可,真是慈悲而又固執,可恨他武功奇高,座中誰能拿他有辦法?
梅花劍士云秋鴻搖搖頭,說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大師當然懂得,何必如此好心?”
廳中霎時變得鴉雀無聲,以為兩大高手將大戰一場,眾人無不側目。卻見恒沙沖云秋鴻合掌微笑,并未說話。
偏這時一個不識好歹的漢子突然站起身來,胡毅瞧得分明,正是他少時在開封就認得的,方才最后才到的那位趙家拳正宗趙濟。
趙濟在東北艮位上大聲道:“各位請看。”說著,舉起雙臂,嘩啦一聲,右手探出,將他左臂上的狼牙護臂摘下,露出一道半尺長,半寸高的刀疤。
趙濟表情痛苦,埋怨道:“趙某這道傷疤拜盧義金刀所賜,至今尚未痊愈,左手已廢,每逢陰雨天氣便要作痛,可恨太祖爺傳下的長拳在我手中已不能發揮三成功力…你說要我拿些金銀就算了賬,我說沒那么便宜!恒沙大師,趙某不服。”突然將一只瓷碗摔得粉碎。
眾人眼見趙濟情緒激動,竟在恒沙面前摔碗,一時佩服起來,再看他那條刀疤高高突起,通體筆直,粗細均勻,血色全無,絕非尋常刀法所能傷致,除了盧義的劈虎刀法,更想不出有第二種來。這么一折騰,廳中起哄聲,叫罵聲,埋怨聲登時響個不絕。
喬飛在北邊桌上聽了多時,他與虎威鏢局本沒甚么糾葛,盧義隱退與否跟他何干?但他先前見土龍幫林凌、神駒門六臂老人兩個惡派對恒沙出言不遜,已忍耐許久,當下聽見趙濟更是因為技不如人,純屬哭慘,裝腔作勢,頓時按耐不住,鐵掌在桌上一拍,那松木桌子咔喀兩聲竟而折成數片。
喬飛怒道:“諸位,冤冤相報何時了,江湖之中誰沒有一些恩,沒有一些仇,我看盧鏢頭不像壞人,倒是你神駒門與土龍幫,打家劫舍,奸淫辱掠,無惡不作,恐怕是死有余辜。還有你趙濟,技不如人不知反思,反倒搬出祖宗來賣慘,有甚么臉面?!?
“放你媽的屁,喬飛,老夫先前讓你三招,別以為大和尚在我就不敢動你?!绷劾先肆R道。鐵棒在地上輕點,矮壯身體已從南座騰空而起,棒子提到半空,一招“大圣開山”劈頭蓋臉砸向北邊乾位。
這招勢大力沉,喬飛不敢硬接,將身一扭,躲過猛擊,左掌橫向拍到,那鑌鐵棍突然借力使力,徑向一旁的陸適胡毅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