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琛看來看去，只覺得有些眼熟，猛然間想起，那個傳說中的高人所建的巨弩機上的箭體，似乎也鏤刻了相似的花紋。

回想起那份有如天書一般的手札，姜皓卻一眼看懂，石琛心中一凜，內心有了一個猜想。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把袖箭收了起來，帶著宋磊下山。

姜皓一笑，將袖箭收了起來。

這些袖箭花了鐵匠鋪莫大的功夫打造，做不到即用即拋，還是得回收。

他對石琛道：“情況如何？”

這句話問得模糊，但石琛卻知道姜皓想要了解什么，忙道：“屬下初步清點了一下，石山壯丁一共六百二十三人，駐軍降兵兩百一十人，大小土匪三百余人。”

姜皓點點頭，這樣下來，蜈蚣嶺一戰，所獲人手一千余人。

封丘的總兵力可以達到兩千八百人，日后面對叛軍的反撲，人員調配上會從容很多。

石琛繼續道：“除此之外，蜈蚣嶺上還搜出存糧六千石，各類軍備、鹽鐵、錢帛等物資一批，數量可觀，看來這幫土匪為了度過亂世，也頗費了一番心力。”

這些東西想必都是搜刮的村民，可惜最終給他人做了嫁衣裳，全都被姜皓收入囊中。

石琛道：“明府，我們是否明日一早就啟程回封丘？”

手里有這么多人，吃喝拉撒極不方便，也會快速消耗存糧，不如趕緊帶回封丘，投入軍事訓練，閑暇時也能幫忙種種城中的農地，打制一些武器。

姜皓卻另有打算：“你找兩個妥當的人，把眾人都帶回封丘，也讓宋磊回去好好養傷。另外留下兩三百人，和我一起，在此地多留兩日?！?

石琛滴溜溜地轉著小眼睛，想不明白，這附近荒無人煙，連只老鼠都見不著，有什么好留的？

不過他早就學聰明了，姜皓每一個看似荒誕無稽的決定背后，都藏著難以捉摸的玄機。

石琛也不追問，拱手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石琛將任務分解完畢，交代完明日回封丘的部署，回來就看到姜皓已經吃飽喝足在等他了。

姜皓道：“你去找土匪里面有沒有本地人，最好家族世代都居住在此，消息靈通的，帶來給我?！?

石琛忙過去俘虜那邊去找。

聚集而成的土匪一般而言，最初就是由幾個不滿本地官紳壓迫的窮苦人，奮起抗爭，據山而斗，慢慢吸引了外來的其他流民、逃犯、強盜，最終才成了氣候。

這些本地人在土匪中頗有聲勢，也因為對地形的熟悉，一直屹立不倒。

石琛很輕松地就找到了幾個，選了一個最早加入，世代都是佃農的中年人，把他帶到了姜皓的面前。

那個中年人還是個小頭目，在蜈蚣嶺上親眼見證了神箭的可怕，此刻再見姜皓，哪里敢放肆？

不需要士兵推他，已經自動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念叨道：“老爺說過，投降就不殺的?！?

姜皓莞爾：“我沒說要殺你。我不過是想問問你，這附近可有什么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

不僅中年人一臉茫然，就連石琛和士兵們都一頭問號。

明府大人這是在崖頂上累夠了，下來準備找點樂子？

見那中年人說不出話來，姜皓溫言道：“你就隨便說，有什么讓你印象很深的人，我也隨便聽聽?！?

見姜皓沒有疾言厲色，中年人心態和緩下來，偏著頭想了一會，突然道：“有，有！距離蜈蚣嶺東邊四十里處，有一個奇人，是個瘦老頭。

聽說祖上是在京里當官的，后來犯了事，就逃到這里來了。

整日里什么也不干，就在田里種地，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野草，稀奇古怪的。

后來天底下亂起來了，官兵四處出動，還有叛軍，見人就抓，逼得村里人活不下去，有好幾十個都跑他那里去了。

周邊村子里逃避災禍的跑過去不少，他全都收留了。

我們大王覺得他礙眼，曾想過去攻打。

沒想到那老頭指揮那些農戶擺了一個很奇怪的陣型，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后來我們不敢惹他，也就不去那里轉悠了?！?

石琛一聽，立刻懂了，敢情姜皓在找軍師呢。

說來也是，封丘接下來可能要面對一輪又一輪的硬仗，而城中根本就沒有真正懂排兵布陣、指揮打仗之人。

自己不過一介文官，宋磊只懂操練抓賊，姜皓看起來也不甚精通。

城中兩千兵力，如何調配，如何策動，沒有一個行家里手，根本應付不來。

也許一個決策失誤，就將面臨滿盤皆輸。

只是，一個鄉野老頭，指揮大字不識的農戶，打退了烏合之眾的土匪，他能扛起守住封丘的重任嗎？

姜皓顯然有了興趣，追問道：“那老頭是什么來歷？他祖上在京里做什么官兒？”

中年人苦笑道：“老爺這可是問住我了，那老頭口風緊得很，一個字都不往外透。

要不是真刀真槍干過一仗，我們也不相信他有這般厲害?！?

姜皓尋思道：大唐開國以來，名將不少，但貞觀之后，關隴集團和山東集團兩派斗爭激烈，李治下手削弱了關隴集團，隨后武則天上位更是強勢打壓權貴。

就在這兩夫婦手里，被貶斥的名將就有不少，他們的后人四處流散，說不好就有流落荒野的。

姜皓道：“你還記得路嗎？明日領我去瞧瞧?！?

那中年人忙道：“老爺可要多帶些人，那老頭兇得很，又警覺，敵視我們土匪，但也不見得信得過官軍。要是看我們過去，勢必要拉開陣勢又干一架?！?

姜皓笑道：“你莫操心這個，只帶我過去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回封丘的人早早啟程，宋磊告別了姜皓和石琛，跟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了。

余下三百多人由那名中年人帶著，向北方行進。

越往北方走，就越荒涼。到處是拋荒的田地，雜草叢生，偶見幾間傾頹的房屋，上面覆滿老藤，看起來已經百余年無人居住。

原本蜿蜒的小徑漸漸模糊，上面布滿青苔。

井中干涸，塞滿了枯枝敗葉。

姜皓看得眉頭緊鎖，這些景象就發生在號稱唐朝最巔峰的開元盛世，可想而知，其他不是盛世的日子里，底層的老百姓過的都是有今日無明日的困苦生活。

不要說郊外的這些人，就算是城里的，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

軍隊的口糧優先保證，普通百姓只能饑一頓飽一頓，摘點野菜野果湊合應對。

如果政通人和，天下安定，將這里的田地全都開墾起來，又怎么會出現缺糧挨餓的現象呢？

除了姜皓，石琛等人看了無不心情沉重。

安史之亂不過是一把尖刀，揭開了盛世的虛偽面紗。

可他們作為普通人，又如何能改變這天下大勢呢？

徒有一聲嘆息而已。

就這么沉默寡言地走了一程，中年人突然指著前方道：“就是那里?！?

姜皓等人舉目眺望，只見遠遠地有青山連綿，山腳一處冒出數十處炊煙，為這荒郊野嶺平添了難得一見的煙火氣。

眾人精神一振，紛紛快步往前。

然而，還沒等他們走到近處，從旁邊樹林里就沖出了數十個農戶。

他們個個頭裹布巾，穿著麻布短衫，舉著草叉、鋤頭、鐵棍等各式農具，攔在了姜皓等人面前。

為首一名壯漢喝道：“來者何人？前方乃私人地塊，不得靠近?！?

不等姜皓發言，石琛已經上前，舉起手中公文，喊道：“封丘代縣令到此，專程求見你們的頭領，并非蓄意來犯?！?

見到石琛手中公文上鮮紅的大印，農戶們面面相覷，壯漢喝道：“我等與公門素無往來，以后也不想有往來，你們回去吧，恕不接待。”

石琛發怒，正想力爭，姜皓止住了他，微笑道：“久聞老者高義，如果不方便進去，請他老人家出來在這里見一面也行，如何？”

壯漢不為所動：“沒聽清楚嗎？恕不接待！”

石琛這次是真的火了，不過還沒來得及發火，姜皓又搶在了他的前面，笑瞇瞇地道：“實不相瞞，封丘被叛軍圍攻，早已支撐不住，見你這里安寧，不如我帶著封丘老小大眾一起過來投奔。人也不多，也就幾萬而已。如何？”

壯漢傻眼了，他盯著眼前容色不凡的青年，琢磨著這句話是開玩笑呢，還是來真的。

這段時間，他們早就聽說了陳留各縣紛紛淪陷，安史叛軍四處占城的消息。

封丘一個小城，守不住也是正常的。

可如果真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涌入這里，他們不可能對無辜民眾下手。

到時候養也養不起，管也管不住，最要命的是，安史叛軍聞風而來，他們的太平日子就徹底到頭了，一起淪為戰亂的犧牲品。

“你們……你們不能……”壯漢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話也說不利索了。

石琛憋著笑，斥道：“什么不能？我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這塊難道是你們獨占的地盤不成？憑什么我們就不能逃難至此？”

壯漢更急了，汗如雨下，不知道回什么好。

正僵持間，只聽一個渾厚的老者聲音道：“行了，大黃，你且退下吧，此人不是你能應對得了的?！?

那個名喚大黃的壯漢，似乎對這個聲音特別敬服，聞言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道：“是！”

他一揮手，數十個農戶跟著他又消失在了樹林里。

那個老者的聲音再度響起：“來訪的客人，若真想找我談談，那就進村子來找我吧?！?

石琛笑道：“果然還是得明府出馬，這下子問題就輕松解決了?！?

姜皓卻神色凝重，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只怕這里面另有玄機。你們跟著我，謹慎為上?！?

一行人于是繼續朝前進發，走沒多久，就看到前面怪石嶙峋，四處散落聳立。

有的怪石比人還高，有的像一堵墻直接擋住去路，有的四周邊緣鋒銳，稍不小心就會被割傷。

姜皓等人不得不繞過那些怪石，但越走，怪石越多。

到最后，他們身處怪石叢中，四面八方全是石頭，留給人過去的縫隙也越來越小。

姜皓等人不得不棄馬前行，把馬匹拴在幾棵大樹上，等回來再找。

他們又在怪石叢中走了許久，仍然不見有出路。

“等等！”姜皓忽然停下了腳步，指著右前方一塊怪石道，“我怎么似乎見過這塊石頭？”

石琛過來仔細看了一看，肯定道：“沒錯，確實見到過。難道這里的石頭是重復的？”

姜皓想了一想，叫道：“不好！我們恐怕在怪石叢中一直轉圈呢?！?

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略有些慌張。

石琛憂心道：“怪不得那老頭敢放話讓我們只管過來，原來是因為這邊地形復雜，很容易迷路。明府，要是我們在這里被困到天黑，那些農戶要想收拾我們可是輕而易舉?！?

姜皓沒接話，只是細心觀察，還爬到一塊較高的怪石上，到處遠眺，這才皺眉道：“不對勁，只怕不是簡單的迷路。我剛剛查看了怪石的底座，土壤有松動的痕跡，顏色跟旁邊的也不一樣。

這些怪石并不是天生長在這里的，而是有人故意搬到這里的。”

姜皓這么一說，石琛猛然想起來：“對了，相傳大唐開國，不少名將不僅懂帶兵，還懂不少奇門陣法。三國時期諸葛亮丞相創造出來的八卦陣圖，也流落民間。難道說，這些怪石就是某種陣法？”

姜皓道：“多半如此。那老頭見識非同一般，他知道我們是朝廷官吏，不愿意直接對抗，以免惹禍上身，這才想法子誘使我們進入陣法，好將我們困在這里，最后讓我們知難而退。”

石琛有點手足無措道：“那該怎么辦，明府？我們這里可沒有一人懂陣法，這些怪石又多又硬，硬破了出去也不可行?！?

他不敢直接提，要么放棄招攬這老頭算了。

老頭有一點說的對，像姜皓這種不容易放棄的人，只能讓他四處碰壁，才有可能回心轉意。

姜皓卻沒有氣餒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

老頭用這個方法對付普通人，可行。

但對付他這個擁有現代知識的人，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