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術？”
那少年指了指左邊一頁的奇怪符號。
與別的正文不同，這一頁竟要橫著讀。
剛剛粗略一掃，沒太注意。
只看到“二重物平衡時，距離與重量成反比。”
此時結合上面的注釋，幾人總算忍著別扭看懂了。
單看這句話，與《墨經》所言“相衡，則本短標長”并無太明顯的區別。
可一旦畫上等號，就不可同日而語。
這意味著可以計算！
幾人稍作思量，便知此論早已深入人心，只是未曾有人點明。
桿秤之用已逾千年，卻未有人深究其理。
更為讓人新奇的，是嘉靖侯還給出了“推理證明”。
“既如此，那么其后之言……”
幾人并非過于相信嘉靖侯，而是書上扉頁聲名：
“本書純屬虛構，勿要信以為真。”
眾所周知，《若明》是杜撰的，其衍生書籍自然也當如此。
然而嘉靖侯偏偏要加上這么一句，結合其智計深沉的形象，很難讓人等閑視之。
是以，不書此句，或僅半數疑其真偽；若書之，則人人盡皆生疑。
張居正道：“僅以弓弦之‘振動’論聲音之由來，卻不如‘杠桿原理’之推理精妙。”
再往后翻，亦無多少原理的推導，都是直接給出式子。
這讓幾人心里不上不下，深有未曾盡興之感。
李春芳搖頭道：“初中物理，初字已見分曉，中又是何意？”
幾人交換眼神，卻無一人得知。
隊前已空出一截，后面的人見他們談得興起故未打擾。
李贄拱手稱抱歉，便欲上前。
李春芳道：“談興正起，再排隊難免掃興，我這一本給你。”
“這如何使得？”
李春芳笑道：“無妨，往后再買一本就是了。”
轉而望向那少年，“不知小友貴姓。”
少年道：“不敢當，晚生姓朱，載堉。”
李春芳將己方三人略作介紹。
李贄、朱載堉又是一禮，不曾想竟是三位翰林當面。
殷士儋問：“載堉——你可有族兄弟名載垕的？”
朱載堉忙道：“殷先生切莫說笑，我家已是尋常百姓……”
幾人相視一笑。
又見他自稱晚生，眾人稍有訝異。
這少年看著十五六歲的年紀，也是舉人？
殷士儋和李春芳看向張居正，他當年就在這個年紀中的舉人，也是名震一時的神童。
朱載堉見狀：“晚生只一監生耳。”
殷士儋見周圍人愈發多了起來，道：“此處不是交談之地，尋一靜謐之地再暢談不遲。”
……
與此同時，御書房內，永泰帝也拿著《初中物理》問許文若。
“初中是為何意？”
許文若道：“此為杜撰之詞，意為初級中學。”
永泰帝奇道：“這么說還有高級中學、初級大學？莫非是李自成北拒女真之后，大興文教之舉？”
看來皇帝最近事務繁忙，并沒有看他新給忠順王的那一冊。
許文若道：“高級中學是有，大學卻無此分類。”
永泰帝也不深究，看樣子只是構思而已，還是書中的內容讓他更有興致。
“你呀，總能有些新花樣。這里頭不少道理連朕都一時難辨真偽，偏又先道明皆是杜撰。”
許文若笑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臣亦不知當如何證明，索性全數寫明虛構。”
永泰帝問：“這便是你欲取代儒學之法？”
許文若道：“只是拋磚引玉。”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民生之計，不過衣食住行。燧人氏鉆木取火，使腥臊化炙香；嫘祖繅絲制衣，令蔽體有錦繡……此等往圣之功，并不遜于所謂儒學教化。”
“孔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其所求不過興復周禮。”
“可見孔子之前的周人，亦有教化。”
“而燧人氏、嫘祖之前卻無人知鉆木取火，無人會繅絲制衣。”
永泰帝指尖輕叩書頁，面帶笑意：“文若此論倒是新奇，與其說圣人之功在于‘假物’，不如說在于‘造物’。”
“只是，依此言論，那造紙的蔡侯也是圣人？”
許文若心道，若按后世部分人的觀點，中華上下五千年，對人類進步影響最為深遠的還真就是造紙術。
第一個改良出能夠被社會廣泛認可的紙張的蔡倫，說一句圣人并不為過。
然而，蔡倫是個宦官，將宦官稱為圣人，世人只會覺得荒謬。
許文若道：“亦無不可。”
此言一出，旁邊的黃錦卻是心神震動，用驚異的目光緊緊盯著嘉靖侯。
他原以為似嘉靖侯這種陽剛男兒，即使面上不顯，心中多少會對他們這些殘缺之人有所鄙夷。
此等境遇，自他入宮以來便屢見不鮮。
只是隨著權勢增長，敢于當面嘲諷他也漸漸減少。
這卻并不意味著那些表明恭敬之輩在私下里的嘲弄。
而嘉靖侯竟然說身為宦官的蔡侯可堪為圣……
盡管與他關聯不大，黃錦仍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永泰帝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撫掌大笑：“好個亦無不可！”
“載文字者，有紙足矣。朕想不到世間尚有何物，較紙更為輕便。”
“如此，蔡倫之于文教便有空前絕后之功，看來所謂的至圣應當易主了。”
有的，當然有！
論及容量，前世一個大的機械硬盤，便可承載當世所有書籍；
論及輕便，一張小的儲存卡，也可存下萬本書籍。
“空前尚可，絕后卻是未必。”
“噢？文若有何高見？”
“后人發展到一定程度，未嘗不可造出比紙更好的事物。”
永泰帝笑道：“看來此事竟把文若也難住了，只能寄托于后人的智慧。”
“不過，依我之見，后人至多不過造出更好的紙，比紙更好的事物卻是難尋了。”
許文若頷首微笑，以他的智慧，當年直到讀了大學才真正理解硬盤的原理。
后人的智慧確實驚人。
這時候即使和永泰帝解釋也沒有用，前置的知識太多，憑空想象是怎么都理解不了的。
而且理解了也沒有用。
永泰帝心情大好，便欲往后宮轉轉，就放許文若告退。
又讓黃錦親自送他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