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場不都贏了嗎?再有十八年之休養生息,于國力之損耗怕是怪不到這上頭。”
“呵呵,兄臺此言差矣,李如松先征寧夏,后入高麗,轉戰何止千里,麾下精兵之傷亡不可謂不大。
又言,于江南等地加征餉銀并未終止,那戰后餉銀又有多少能用于重建遼東精銳?
依我看,這休養生息,極有可能沒有休養到遼東身上,致使其無力約束女真。”
“閣下所言不無道理,那么問題來了,為何朝廷不著手重建遼東精銳,而放任其持續虛弱呢?”
殷士儋道:
“這便是嘉靖侯的巧思所在,神宗皇帝怠政,朝堂上國本之爭、梃擊案又接踵而至,由是,百官只知黨爭而不知國事矣。”
“加之三大征皆以勝利告終,在百官看來,邊患已除,便可以高枕無憂,竭力投身爭斗。”
堂內一片認同之聲。
說書人接著道:
“努爾哈赤,建州左衛人,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均為明朝所任之建州左衛指揮使。
負責管理女真部落并協助明朝鎮守遼東。
女真分為建州、海西、東海三大部,各部互不統屬。
明廷治女真則用前人故計,分化引導,令其互相攻伐。”
堂下有知遼東事者,皆想到:本朝亦是以此策治女真,嘉靖侯果然是以書諷諫。
“努爾哈赤早失生母,繼母寡恩,致其幼年孤苦。至十九歲,析產別居,所分薄產難支溫飽,遂攜幼弟入林莽,采山珍、掘參茸,往來撫順關馬市鬻貨易物以資生計。
彼時馬市商賈云集,漢蒙行旅輻輳其間,故其通曉三族語言。
1583年,建州女真圖倫城首領尼堪外蘭引導李成梁剿古勒寨叛酋阿臺。
當時,覺昌安攜子塔克世入寨勸降,遭明軍誤殺。
為安其心,明廷敕封努爾哈赤為建州左衛指揮使,賜敕書三十、良駒三十,卻未追究尼堪外蘭。
努爾哈赤遂以祖、父所留十三副遺甲起兵,討伐尼堪外蘭。
1584年,努爾哈赤徹底擊敗尼堪外蘭,整合蘇克素滸部,而后恩威并施于1588年一統建州女真。””
“越講越離譜了,只靠這區區十三副甲胄起兵,就能統合建州女真?”
“未必不可能,嘉靖侯憑本朝特質明光鎧中炮而無傷,若努爾哈赤之甲胄與嘉靖侯相差無二,還真能逐漸壯大實力。”
“你那是謠言,嘉靖侯傳出此言便是要黃臺吉掉以輕心。”
“原來如此,那為何九邊鎮將皆上疏請求此鎧?”
“無非是求圣上恩典罷了。”
“莫要忘了,努爾哈赤祖孫三代皆為明廷敕封之指揮使,在當地已是根深蒂固。”
李春芳:“1588年尚未有三大征,遼東鎮將何以任其壯大?”
“這位客官問得好,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說的。
時任遼東總兵李成梁正是李如松之父,其鎮守遼東二十余年屢有勝績,時人贊曰:邊帥武功之盛,200年來前所未有。
……
因而,努爾哈赤之崛起,李成梁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殷士儋:“這李成梁怎么也有點嘉靖侯的影子?莫非其晚年昏聵也是嘉靖侯在警醒自己?”
張居正:“莫要捕風捉影,或許只是雜糅了些許元素而已。”
“不對,嘉靖侯肯定有深意。”
“我看這李成梁并非老年昏聵,而是養寇自重!”
“他驕奢吟逸,自以為遼東之王,明廷早該將他撤職!”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說書人嘿嘿一笑。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別想走!我等交了門票,你就講這么點?”
“豈有你這樣說書的?三大案只講了一個,黨爭也不講完,遼東還只開了個頭,你不會說就把稿子給我,我來教你怎么說書!”
“黑店!退錢!”
“等等!明日可還有試聽會?”
一眾聽客吵吵嚷嚷,卻也只能罵罵咧咧走出門去。
張居正一邊回味著方才的故事,一邊隨著人流出去。
余光瞥見上頭雅間內有人正奮筆疾書,似是要將聽到的故事記錄下來。
李春芳謂兩人道:“何不尋一僻靜處,吾等再議論一二?”
殷士儋當即贊成:“正有此意,我一人可記不完全,聽書不夠爽利,不如我們三個一同寫下來,我還是更習慣看書。”
“若有稿子在手,我不信我殷士儋猜不透嘉靖侯的本意。”
其余兩人聞言皆搖頭失笑。
張居正道:“或許嘉靖侯沒有本意,又或許,此書處處皆是嘉靖侯本意?”
殷士儋一愣,“此言何解?”
李春芳道:“君臣、黨爭、邊事、外戚、賦稅、國本……嘉靖侯雖未直接闡述,卻也表明了看法,他不止一個意思。”
殷士儋茅塞頓開,興奮道:“子實兄不愧是狀元郎,吾不及也。”
“若不講求微言大義,只就事論事,將每個部分都各自視為整體,嘉靖侯之本意果真浮于水面了。”
“國本之爭,君臣雙方僵持不下,致使拖延日久,朝臣分裂,國事遂糜。”
“本朝雖未有明面上的國本之爭,卻有雙日……”
張居正眼疾手快,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
殷士儋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為想繼續說,而是被許文若暗藏的態度驚到了!
不欲雙日凌空,而要快刀斬亂麻?
嘉靖侯想要做什么?
若只是想想也就罷了,問題是他真有那個能力——如今他可是圣上一手拔擢的京營節度使!
等等……圣上!
難道這不止是嘉靖侯的本意,而是圣上的本意!
圣上隱忍多年,終于按捺不住了嗎?
國朝尊李唐為先祖,唐朝舊事也要在本朝上演嗎?
張居正收回了捂他嘴的手。
三人都沉默不語。
原來如此!
難怪嘉靖侯開篇就是明末,開篇就是國本之爭。
想必后續的兩大案也都是國本之爭的延續。
待這個故事傳播開來,世間有識之士便會意識到:
黨爭誤國,且遷延日久的黨爭比快刀斬亂麻的黨爭更加誤國!
本朝只有兩個黨,太上皇手下的嚴黨、陛下扶持的清流。
若是陛下不顧太上皇,以雷霆手段解決了嚴黨,天下人也會更容易接受。
再者,李成梁早年英明,晚年昏聵,似乎也是在暗指太上皇!
李春芳與殷士儋對視一眼。
微言大義和縱觀整體好像都有說法啊!
嘉靖侯之文思,竟如此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