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小衣頭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許文若找回自己后,頓覺胃口大開,在會芳園邀戚繼光同吃火鍋。
兩斤羊肉下肚,不過是稍微墊了下底。
小酌一口清冽的米酒,許文若道:“繼光兄乃不世之才,只當(dāng)我親兵實(shí)在大材小用了。”
戚繼光停杯投箸,正色道:
“將軍此言,恕光不能認(rèn)同。”
“人皆言將軍勇力無雙,然而勇力能保國朝一時卻保不了一世。”
“我才疏智短,雖細(xì)讀將軍之書仍未能盡知將軍深意,只能領(lǐng)會到一點(diǎn)。”
許文若:“哪一點(diǎn)?”
“王朝周期律。”
戚繼光緩緩道,
“自秦皇掃六合至今,千余載歲月倏忽,其間聰穎卓絕者不可勝數(shù)。”
“王朝更迭如日月輪轉(zhuǎn),縱使青史極盡溢美明君賢臣之功,亦難逃興亡定數(shù)。”
“世皆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天命使然,篤信此道者亦如過江之鯽。”
“我與將軍初抵大同重鎮(zhèn)時,但見文吏鯨吞民粟,武將貪墨軍餉,有司橫征苛捐雜稅,行伍虛報兵丁員額……方知此城之破非賴天命,實(shí)為人禍。”
“邊塞雄鎮(zhèn)尚且如此,九州郡縣豈得幸免?”
“大順立朝不過百載,吏治竟腐弊至此,若無將軍力挽狂瀾,恐已重蹈前明之覆轍。”
“由是觀之,國祚衰微實(shí)系人性貪婪,絕非玄虛氣數(shù)。將軍鴻著雖似天馬行空,然寰宇之內(nèi),獨(dú)此一家立解決之法。”
“你怕是書看多了,說話文鄒鄒的。”
許文若搖頭笑道,
“卻也未必是解決之法,人性固貪,只希望食利者指尖牙縫中漏下那一點(diǎn)能使天下人飽腹就足夠了。”
“想達(dá)成這一目的,我所能想到的,唯數(shù)理科學(xué)而已。”
“這些并不影響你封侯拜將。”
戚繼光道:“封侯拜將非我心意,惟愿天下安定太平。”
“能為將軍處理軍中俗務(wù),不耽誤將軍寫書,我便知足了。”
“不知將軍今日可有成稿?”
許文若訝然,合著他盡心盡力處理軍務(wù)還有催更的成分?
“飯后再說,且吃肉,吃肉。”
兩人酒肉正酣,外間有人通傳:“榮國府賈蓉求見侯爺。”
不過是夢里多貪了幾次歡,這么快就找上門了?苦主有綠色感應(yīng)不成?
“讓他進(jìn)來。”
賈蓉走進(jìn)大門,往事流轉(zhuǎn)心頭。
今日他才明白,父親再是嚴(yán)苛酷烈也總會在前面遮風(fēng)擋雨。
如今父親快沒了,他自由自在不到一天就被人給盯上了。
賈蓉恨不得穿越回過去,狠狠打自己幾巴掌。
若非這個不孝子每晚詛咒父親,寧國府或許不必遭此厄難,他也不必蒙受如此大辱。
想到即將遭受的奇恥大辱,對嘉靖侯的些許怨念頓時煙消云散。
是嘉靖侯的話,肯定能妥善解決吧!
眼看離著沒幾步,他麻溜的跪伏于地,哭喊道:
“侯爺,只有您能為侄兒做主了!”
哭聲撕心裂肺、感人肺腑,在安靜的侯府內(nèi)來回傳蕩。
許文若吃下夾起的一塊肉,細(xì)嚼慢咽。
他又不是圣母,怎么可能給賈府這些紈绔子弟擦屁股。
隨后淡淡道: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你幾時成我的侄兒了?”
賈蓉哭喪著臉:“榮府大姑娘是我姑奶奶,您就是我未來的姑父吶!”
“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現(xiàn)在我可不好給你做主,來人,送客!”
賈蓉哭聲一滯,不是說嘉靖侯外冷內(nèi)熱、待人極好嗎?
怎么對我就這般冷酷無情!
見真有小廝過來拿他,賈蓉當(dāng)機(jī)立斷,砰砰就是幾個響頭磕在地上。
許文若仍是面無表情。
道德綁架也是要分人的,他顯然不吃這套。
賈蓉伏于地上沒有抬頭,他也知這么做過于冒昧,但實(shí)在沒有辦法。
兩個小廝都走到跟前了,仍未聽到侯爺出言制止,便一左一右架起賈蓉,往外面拖去。
“等一下,侯爺!請聽我一言!”
“你們放開我,侯爺,侯爺!您大婚的消息才傳出,秦業(yè)一個小小的營繕郎就敢退我賈家的婚,他不是在打我的臉,是在打侯爺?shù)哪槹。 ?
許文若勾了勾手指,兩小廝又將賈蓉帶了回來。
“當(dāng)真是秦業(yè)來退婚?”
“千真萬確啊侯爺!我到書房找政老爺,在門外親耳所聽,那老小子就是來退婚的!”
“你固然被國子監(jiān)革除,卻仍是公府嫡子,他豈敢自己來退婚?”
“我也是受不了這般恥辱,萬般無奈才來麻煩侯爺?shù)陌。≌蠣斝郧榉秸佑周洠f不定被那老兒蠱惑兩句便同意了!”
正欲再問兩句,外邊又傳:“榮國府賈璉求見侯爺。”
賈璉進(jìn)來后,果然看見賈蓉趴在地上哭泣不止,額頭上還起了個紅包。
臉色就不大好看。
寧榮兩府雖為同宗,但嘉靖侯畢竟是榮府的女婿。
如今正值暗潮涌動之際,榮國府老親雖多,目前在京能和圣上說上話的也就這一個。
須知人情尚需往來,賈府名頭雖大,能入嘉靖侯眼的恐怕只有元春這個未婚妻,還沒過門怎好多麻煩人家。
不過區(qū)區(qū)退婚,好女人多的是,侯爺?shù)娜饲榭墒窃接迷缴俚摹?
賈蓉用了,他榮國府怎么辦?
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子的屁股可也不干凈啊!
賈璉道:“侯爺容稟,蓉哥兒所知并非全貌,此事另有隱情。”
“噢?”
“秦老爺前來退親也是身不由己,只因要?dú)Я诉@樁婚的,不是別人,而是小閣老啊。”
“小閣老?!”
賈蓉癱在地上,失魂落魄。
莫說他爹不在了,便是他在,又能如何?
小閣老只需一句話,他爹怕是打斷他的腿也要把婚退了。
許文若淡然道:“嚴(yán)世藩怎么想著要退賈府的婚?”
賈璉看了眼賈蓉,嘆道:“秦老爺說,小閣老要娶他女兒作第九房姨太太。”
賈蓉喃喃道:“怎會如此,小閣老年近50,才娶了第八房姨太怎么會著急娶第九房?”
又自嘲一笑:“能被小閣老搶女人,我賈蓉也算出名了。”
他自知沒了指望,甚至不敢有太多怨念。
兩人身份本就天差地別,如今更是如同云泥。
不料侯爺竟然拍案而起:“小閣老,我管他大閣老小閣老,斷無強(qiáng)搶民女的道理!”
“這件事,本侯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