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鍋勉強算是肉湯的東西,很快就被饑腸轆轆的三人分食殆盡,連帶著煮得稀爛、味道古怪的塊莖和鼠骨頭都被老鐵叔嘬了好幾遍。
雖然依舊只是半飽,但熱湯下肚,驅散了不少寒意,也讓他們的身體不至于立刻垮掉。
然而,短暫的滿足感過后,更深的焦慮涌上心頭。
陳鋒看著那片用來煮湯、也是他們目前最大的容器——那片從廢墟里扒拉出來的陶罐殘片,眉頭緊鎖。
太少了,實在太少了!
他們每天都需要去山澗打水,來回耗時耗力不說,這僅有的一兩片“容器”根本存不了多少水。
那個好不容易找到并修補了一下的破水缸,雖然能用來過濾,但過濾出來的清水也需要容器來接,來儲存,來燒開。
更別提食物了,昨天僥幸抓到一只老鼠,下次呢?就算運氣好,挖到了更多的塊莖或者野菜,又用什么來儲存?直接堆在地上?
很快就會腐爛或者被老鼠、蟲子糟蹋。
沒有足夠的容器,他們的生活就像是篩子,辛苦得來的資源會不斷流失。
更別說,將來修復了爐子,要打鐵,要淬火,都需要大量的水和相應的盆盆罐罐。
“老叔,”陳鋒再次看向正在用一塊尖石仔細剔著鼠骨縫里殘肉的老鐵叔,“我們必須解決容器的問題。吃飯喝水都靠這幾片破瓦罐,太不方便了,水也存不了多少。您昨天說這附近的黏土不錯,咱們能不能……自己燒點陶器出來?”
老鐵叔剔骨頭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陳鋒,又看了看地上那幾片可憐的陶片,眼中閃過一絲意動,隨即又有些猶豫:“燒陶?想法是好……可咱們沒窯啊。
再說,和泥、制坯、晾干、燒制……哪一遭都不省事,費時費力,咱們現在……”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他們現在連肚子都填不飽,哪有時間和精力去搞這些?
“我知道不容易,老叔。”陳鋒理解他的顧慮,“但這是長久之計。有了罐子,我們就能儲存更多的水,不用每天都冒著風險去打水。有了碗盆,吃飯喝水也方便衛生。
甚至,如果能燒出耐火的坩堝,對我們以后煉鐵都有大用處!”他加重了語氣,“而且,做陶器雖然費力,但主要材料——黏土,就在我們腳下,不用像找食物那樣碰運氣。我們必須嘗試!”
陳鋒的堅持和描繪的前景打動了老鐵叔,是啊,有了罐子,很多事情都會方便很多。他想起以前山里那些小窯廠燒出來的粗陶罐子,雖然不好看,但確實耐用。
“行!”老鐵叔把鼠骨頭一扔,站起身來,“既然你小子有主意,老頭子我就舍命陪君子!我知道附近有幾處地方的土質不錯,黏性大,適合做陶。走,咱們找土去!”
石頭一聽有新的活計,也來了精神,連忙跟上。
根據老鐵叔的指引,他們來到了破廟東側的一處山坡下。這里的土層因為雨水沖刷而裸露出來,呈現出一種細膩的、略帶黃褐色的質地。老鐵叔抓起一把土,用水(他們隨身帶著過濾燒開的涼水)和了和,在手里揉捏了幾下,點了點頭:“嗯,這土性不錯,夠粘,雜質也不算太多,應該能用。”
于是,三人便開始動手挖土。他們沒有像樣的工具,只能用那把缺口砍柴刀砍斷草根,然后用手、用尖銳的石塊、用破陶片一點點地挖掘。土層雖然不像鹽堿地那么板結,但也絕不輕松。挖出來的黏土還需要挑揀,去除里面的石子、草根等雜質。
這項工作極其耗費體力。陳鋒和老鐵叔輪流挖掘,石頭則負責將挖出來的黏土用破布或者大片的樹葉(好不容易找到幾片還沒完全枯死的)兜著,運回廟里。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直到三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才勉強運回了足夠制作一批陶器所需的大致量的黏土。
回到破廟,下一步是處理黏土,也就是“和泥”。這是制陶過程中非常關鍵的一步,直接關系到陶坯的質量和燒制的成功率。
老鐵叔顯然有些經驗,或者至少是見過別人怎么做。他指揮著陳鋒和石頭,將運回來的黏土堆放在一塊清理出來的、相對平整的石板上,然后一點點地往里加水,同時用腳反復踩踏、揉搓。
“水不能一次加太多,得一點點來,讓土吃透水。”老鐵叔一邊踩一邊講解,“要反復踩,用力踩,把里面的硬塊踩碎,把氣泡踩出來。泥和得越勻、越細,做出來的坯才越結實,燒的時候才不容易裂。”
陳鋒也脫了鞋(其實他那鞋也跟沒穿差不多),跳上去幫忙踩泥。黏土冰冷而濕滑,踩在腳下感覺很奇特。他模仿著老鐵叔的動作,用力地踩踏、揉搓。他知道,這和現代工業中用真空練泥機處理瓷土的原理有相通之處,都是為了增加黏土的可塑性,排出空氣,使其結構更加均勻致密。石頭也學著樣子,用小腳丫使勁地踩著。
和泥是個力氣活,更是個臟活。不一會兒,三人就都變成了“泥人”,身上、臉上濺滿了泥點。但看著那堆原本粗糙的黏土,在他們的踩踏下逐漸變得細膩、均勻、富有韌性,三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期待。
泥和好了,接下來是制坯,也就是將黏土塑造成想要的器型。
他們沒有陶輪,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工制坯方法。
陳鋒的目標很明確:首先要解決的是儲水和吃飯喝水的問題。所以,他們優先制作的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罐子(用于儲水儲糧)、碗和杯子。
老鐵叔憑借記憶和經驗,開始嘗試用“泥條盤筑法”制作罐子。他先搓出一根根粗細均勻的泥條,然后從底部開始,一圈一圈地向上盤繞、疊加,同時用手指不斷地將泥條之間的接縫抹平、壓實,使之成為一個整體。這個過程需要極高的耐心和技巧,泥條的粗細、濕度、盤繞的力度都要掌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坯體很容易變形或開裂。老鐵叔畢竟不是專業的陶工,做得有些笨拙,第一個罐子歪歪扭扭的,像個丑陋的南瓜。
陳鋒則嘗試用“捏塑法”制作碗和杯子。他取一團大小適中的泥巴,放在手心,用手指慢慢地捏、壓、旋轉,將其塑造成碗或杯的形狀。這看起來簡單,但要做到器壁厚薄均勻、形狀規整也很不容易。他捏出來的第一個碗,不是這邊厚就是那邊薄,要么就是口沿歪斜。
石頭則在一旁有樣學樣,也拿起一小團泥巴,認真地捏著。他捏出來的東西……更像是一坨不定型的泥巴。
三人就這樣,圍著那堆可塑性良好的黏土,開始了他們的“藝術創作”。雖然技術生疏,成品也大多奇形怪狀、慘不忍睹,但他們卻樂在其中。這不僅僅是在制作器物,更是在創造希望。每完成一個雖然丑陋但大致成型的陶坯,都讓他們離擺脫困境更近一步。
他們互相學習,互相指點。老鐵叔經驗豐富,知道如何控制泥性;陳鋒雖然動手能力差,但腦子里的理論多,能提出一些改進的建議,比如如何讓底部更平穩,如何處理好口沿等等。石頭年紀小,學得最快,捏出來的第二個小碗已經有模有樣了。
忙碌了大半天,地上歪歪扭扭地擺放了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陶坯——幾個勉強能看出是罐子的大家伙,七八個深淺不一的碗,還有幾個奇形怪狀的杯子。雖然粗糙,但至少是他們親手創造出來的容器!
“行了,先弄這些吧。”陳鋒看著這些“成果”,雖然離現代工業制品相差十萬八千里,但心中卻充滿了滿足感。“接下來得讓它們好好晾干。”
晾干,是燒制前至關重要的一步。陶坯必須緩慢而均勻地失去水分,否則在燒制過程中會因為內部應力不均而炸裂。
陳鋒選擇在后殿一個避風、陰涼、相對干燥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寶貝陶坯一個個擺放好,彼此之間留有空隙,保證空氣流通。
“這得晾多久?”石頭好奇地問。
“得看天氣。”老鐵叔說道,“像現在這種天,又冷又干,正常得晾個七八天,甚至十來天。不過咱們等不了那么久。”他看向陳鋒,顯然也意識到了時間的問題。
陳鋒皺了皺眉,七八天太久了,他們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我們盡量加快點,但也不能太急。”他想了想,“這樣,我們把火堆挪得離這邊遠一點,保持這個角落陰涼通風,但盡量讓整個大殿的溫度稍微高一點點,希望能快些干。估計……至少也得三四天,也許五天,才能干得差不多,顏色發白才行。”他知道這仍然很冒險,干燥太快容易開裂,但他們別無選擇。
“這么久……”石頭的臉垮了下來,這意味著他們還要餓好幾天肚子。
在等待陶坯晾干的這三四天里,尋找食物依舊是他們每天的頭等大事,甚至比之前更加迫切。
陳鋒和石頭幾乎每天都要外出,到更遠的地方去搜尋。他們檢查之前布設的陷阱,但收獲依舊寥寥。那些簡陋的套索很容易被掙脫,或者被風吹日曬變得脆弱;石板陷阱則因為誘餌缺乏吸引力,或者觸發不夠靈敏,鮮有斬獲。
植物性食物的尋找也同樣艱難。天氣越來越冷,地表幾乎已經找不到任何能吃的東西了。他們只能更加費力地挖掘那些深埋在地下的根莖,但數量稀少,味道苦澀,營養價值更是微乎其微。
饑餓如同跗骨之蛆,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們。陳鋒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下降,頭暈眼花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石頭的恢復更是緩慢,小臉始終沒什么血色。老鐵叔雖然嘴上不說,但陳鋒也看得出,老人家的身體也快扛不住了。
第三天,就在他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設置在隱蔽處的套索居然套住了一只不算太小的野兔!這意外的收獲讓三人欣喜若狂。雖然這只兔子不足以讓他們吃飽,但至少提供了寶貴的蛋白質和脂肪。這只野兔加上又找到的一些根莖,勉強支撐著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等待期。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必須盡快解決食物問題,否則不等王麻子回來,我們自己就先餓死了!”陳鋒看著被仔細分割、省著吃的兔肉,心中焦急萬分。運氣不會一直有,他們需要更可靠的方法。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角落里那個修復好的風箱,以及旁邊那座半塌的爐子。
就在陳鋒為食物問題焦慮不已的時候,晾在角落里的陶坯也在一天天慢慢變干,顏色從深褐色逐漸轉為灰白色。
大約過了四天光景,陳鋒用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個晾得最好的碗坯,發出了比較清脆的聲音。老鐵叔也檢查了一下,點點頭:“嗯,差不多干透了,可以準備燒了。”
燒制陶器,需要一座窯。這破廟里自然沒有現成的窯爐。他們只能自己動手搭建。
這又是一項艱巨的任務。陳鋒根據自己了解的知識,設計了一種最簡單的、也是最原始的“平地堆燒”或者“簡易升焰窯”的方案。他們在后殿外面,找了一處背風、靠近山壁的平地,先向下挖了一個不大的火膛,然后用撿來的石塊和爛泥(混合了干草增加強度和隔熱性)向上壘砌出一個圓筒狀的、不算太高的窯室,頂部留出排煙口。
窯體結構非常簡陋,甚至可以說是粗糙,但這是他們目前條件下能做到的極限了。
窯搭好了,接下來就是燒制。這是整個制陶過程中最關鍵、也最考驗技術和運氣的一步。溫度控制不好,或者升溫降溫太快,都會導致陶坯炸裂,前功盡棄。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已經完全干透的陶坯,一件件地搬入窯室,彼此之間用小石子或陶片隔開,留出火焰和熱氣流通的空間。
然后,在窯底的火膛里,生起了一小堆火。一開始,火不能太大,要用小火慢慢烘烤,去除陶坯內部殘余的潮氣。這個過程持續了小半天,期間陳鋒和老鐵叔輪流守著,不斷添加少量柴火,仔細觀察著窯頂排煙口冒出的煙氣顏色(從白色水汽變為淡灰色)。
當確認陶坯已經預熱干燥后,他們開始逐漸加大火力,往火膛里添加更多的木柴和他們之前找到的少量碎煤。窯內的溫度開始快速升高。
這是一個漫長而難熬的過程。他們需要持續不斷地添加燃料,維持高溫。火光映紅了三人的臉龐,汗水(即使在寒冷的天氣里)浸濕了他們的衣衫。他們輪流守在窯口,感受著那灼人的熱浪,心中充滿了忐忑和期待。
根據老鐵叔的經驗和陳鋒的推測(通過火焰顏色判斷大致溫度),他們將高溫維持了大約四五個時辰。然后,開始逐漸減少燃料的添加,讓窯火慢慢熄滅,窯膛自然冷卻。
這個冷卻的過程同樣漫長,甚至比升溫更需要耐心。如果冷卻太快,冷空氣進入窯內,巨大的溫差會讓燒成的陶器瞬間炸裂。
他們封住了火膛口和排煙口,讓窯爐在自身余溫下緩慢降溫。
整整一天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窯爐的外壁已經完全冷卻下來。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開……開窯?”石頭緊張地看著陳鋒和老鐵叔。
陳鋒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老鐵叔顫抖著手,搬開了堵住窯門的石塊。
一股熱氣混合著煙火和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
三人迫不及待地向窯內望去。
借著晨光,他們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窯室不大,里面堆疊著他們辛苦制作的十幾個陶坯。有的歪倒在一邊,有的身上布滿了裂紋,還有幾個甚至已經碎成了幾塊!
失敗了……不少。
陳鋒的心沉了一下。
但緊接著,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在那些失敗品中間,有幾個器物,完整地矗立在那里!一個看起來敦實厚重的陶罐,三個大小不一的陶碗,還有兩個造型古怪但沒有破損的杯子!它們的顏色呈現出一種不均勻的紅褐色或灰褐色,表面粗糙,甚至有些變形,但毫無疑問,它們是成功的!它們經歷了烈火的考驗,從脆弱的土坯,變成了堅硬的陶器!
“成……成了!”老鐵叔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燒成了!真的燒成了!”
石頭也歡呼起來:“有碗了!有罐子了!”
陳鋒也激動地握緊了拳頭。雖然成功率不高,只有不到一半,而且成品極其粗糙,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成功!他們擁有了自己制造的第一批生活必需品!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燒成的陶器從窯里取出來,雖然還有些燙手,但三人卻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一般。用手指敲擊,發出“梆梆”的、沉悶但堅實的聲音。
有了這些碗、杯、罐,他們終于可以擺脫用破陶片吃飯喝水的窘境了!可以儲存更多的清水,甚至可以儲存一些(如果能找到的話)食物了!
這次土法制陶的成功,極大地鼓舞了三人的士氣。它證明了,只要有知識,有雙手,哪怕在絕境之中,他們也能一點點地改善自己的處境,創造出需要的東西。
陳鋒看著手中這個雖然粗糙但無比堅實的陶碗,又將目光投向了鐵匠鋪里那座半塌的、冰冷的爐子,眼中閃爍著更加明亮的光芒。
“好。現在我們有吃飯喝水的家伙了。”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和決心,“下一步,”他轉向同樣興奮的老鐵叔,“老叔,該輪到它了!我們去把那爐子修好,讓鐵,也在這爐火里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