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室內死寂無聲。陳默那句沉重的、如同從靈魂深處擠壓出的“為什么？”如同一塊巨石砸進冰湖，余波在每一個僵立的人心頭震蕩。那聲音里的疲憊、困惑，以及那微不可查卻真實存在的穿透力，穿透了趙樂那如同驚弓之鳥的層層防御。

趙樂瘦弱的身軀猛地瑟縮了一下，像一片被狂風驟雨驟然抽打的枯葉。他掙脫了女警下意識攙扶的手，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每走一步，他那深陷在巨大黑眼圈中的雙眸，悲哀就濃重一分，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清晰地目睹了即將到來的、無法改變的悲劇。豆大的、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沖破眼眶的束縛，洶涌而出，迅速劃過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突然，在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劉建國——都未曾預料到的瞬間，趙樂做出了一個讓空氣徹底凝固的動作。

他朝著審訊桌后面、那個如同承載著整個扭曲世界重負的陳默，“撲通”一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雙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磨石地面上！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空間里異常刺耳！劇烈的撞擊帶來的疼痛讓他小小的身體篩糠般地顫抖著，但他沒有發出痛呼，只是倔強地抬起頭，那雙盛滿了巨大痛苦和某種穿透臟腑悲憫的眼睛，死死地鎖住陳默。

“對不起……”少年嘶啞破裂的聲音，如同被砂輪磨損的砂紙，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沫摩擦的痛楚，“真的對不起……老師……因為……”

他猛地仰起臉，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沿著尖削的下頜滾落。那一刻，他那雙悲戚絕望的眼眸中，爆發出一種足以灼傷靈魂的光芒，帶著一種洞悉了最深黑暗真相的絕望清醒。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那個如同最終審判般的句子，一字一句、沉重又尖銳地楔入凝滯到極致的空氣，楔入每一個人的耳膜深處：

“……你睡著后……那些恨……那些惡……就變成了你。”

轟隆！

沒有聲響，卻仿佛有驚雷在林薇的腦海中炸響！思維瞬間被撕裂成空白！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子彈嵌入她的神經中樞，組合成的意義卻超出了理解的范疇，帶來滅頂的、令人骨髓凍結的驚駭！旁邊負責記錄的年輕警員手中的筆“啪嗒”掉在地上。劉建國張著嘴，赤紅的臉上的暴怒被一種難以置信的僵硬取代，仿佛連呼吸都被那詭異的話語抽成了真空。

就在這片足以凍結時間的死寂核心——

“呃啊——！”

一聲壓抑到了靈魂最深處、如同被困兇獸啃噬臟腑才能迸發出的短促痛苦嘶鳴，猛地從陳默緊咬的牙縫間擠出！

他突兀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徹底剝離了平日的滯重，快得像鬼魅！那雙總是被厚厚疲憊灰霧籠罩的雙眼，在這一剎那暴睜！瞳孔深處不再是茫然或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純粹的、非人般的冰寒陰暗！那眼神里糅合著極致的、仿佛被億萬根鋼針刺穿的痛楚，一種被瞬間、徹底、無情地揭穿赤裸真相帶來的難以置信的清醒，以及一種被無邊黑暗瞬間吞噬的巨大冰冷！這恐怖的情感和意志只出現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卻足以將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個完全陌生的、猙獰的面具！

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鐘！

那雙剛剛爆發出駭人光芒、充滿了非人信息的眼睛，如同被驟然拉斷電源的探照燈，光芒瞬間熄滅！仿佛支撐著他最后一絲意識的某種東西被徹底抽離。沉重無比的眼瞼如同千鈞閘門，轟然落下，死死閉合！那龐大得令人窒息的疲憊和虛軟如同來自深淵的黑色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勢瞬間淹沒、吞噬了那一剎那的所有爆發。

陳默高大的身軀失去了所有支撐，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被剪斷了提線的巨大木偶，帶著沉悶的“嘭”的一聲重響，整個人徹底栽倒在地上，面朝下，一動不動。徹底失去了所有知覺。

詢問室內如同真空凝固。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間石化的雕像，甚至忘了要上前查看。唯有窗外連綿不絕的雨聲，依舊冰冷、執拗、永不停歇地敲打著厚厚的鋼化玻璃窗，沙——沙——沙——。雨水沿著窗面蜿蜒爬行，在室內慘白刺目的燈光下，將墻上每一個僵立的身影都拉拽得扭曲、變形、拉長，像無數在深淵邊緣掙扎的、無聲嚎叫的鬼魅，在無聲地撕扯著這個被凝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