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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鐵證壁壘下的陰影

詢問室的空氣仿佛被膠水封住了,粘稠、死寂、冰冷。慘白的白熾燈光從頂棚直射下來,毫無溫情地打在陳默蒼白的面龐上,照亮了他深陷的眼窩和那份幾乎凝成實質的沉重疲倦,卻也將他眼底的平靜襯托得如同亙古不變的冰川。林薇坐在他對面,中間只隔了一張狹長冰冷的金屬桌,那張桌子倒映著燈光,像一塊被擦亮的墓碑。

墻角的廣角監控攝像頭如同冷漠而巨大的眼球,無聲地記錄著室內的一切。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從陳默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冷冽氣息——那是一種長久處于醫院環境的人特有的味道,此刻卻像一層無形的壁壘,隔絕著外界的質詢。

“林警官,”陳默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依舊帶著砂紙般的粗糲感,卻奇異地保持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穩。他沒有絲毫遲疑,伸出骨節分明、因疲憊而略顯蒼白的手指,在桌面那臺高級平板電腦屏幕上平穩地滑動。屏幕亮起,精準地停留在第一份文檔上。“請先看這個。”

屏幕展示的,是本市一家極其知名且收費高昂的私家醫療集團——康寧睡眠診療中心的完整電子病歷檔案。頁面頂端印著醒目的燙金院徽。

“陳默,男,現年38歲。初次就診時間:2013年9月15日。主訴:漸進性、頑固性重度失眠癥,伴入睡困難、早醒、睡眠質量極差(PSQI指數長期>18),無日間嗜睡但伴有嚴重疲乏感及認知功能輕度下降……”

報告詳細得令人咋舌:

*十年完整診療記錄:每一次就診時間、接診醫生簽名、處方更改信息清晰可查。最近一次記錄更新就是前天下午。

*持續藥物治療史:從早期的苯二氮卓類藥物(如地西泮)到近年更替為強效非苯二氮卓類鎮靜催眠藥唑吡坦及抗抑郁藥米氮平協同治療,劑量調整軌跡清晰完整。

*藥物攝入監控:附件中包含云端服務器自動記錄的可驗證時間戳——基于智能藥盒聯動的每次開藥盒時間與藥片取出感應記錄!精確到秒!過去三個月(覆蓋命案發生時段)的記錄明確無誤地顯示:每晚 22:58打開藥盒取出當晚劑量, 23:00整吞服藥物。屏幕上滾動的日志如同一份不容置疑的機械供詞。

*多導睡眠監測報告截圖:幾張精選的重要時段報告顯示,服藥后通常在 15-20分鐘(即大約 23:15-23:20間)腦電圖會顯示進入 SWS期(慢波睡眠期,即深度睡眠),并持續數小時,直至藥物效力自然消退(大約清晨5-6點)。報告附帶腦電波圖譜:入睡后的高幅低頻δ波特征清晰可見,與REM睡眠的快速低幅波形截然不同。

林薇的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切割著每一份報告上的簽名、院方鋼印、無法篡改的數字時間戳。她的指關節微微發白,捏緊了手中的筆。

“這只能證明你服藥并有過深度睡眠記錄。”林薇的聲音比她自己預想的更冷靜,“無法排除你在深睡中……做出特殊舉動的可能。”她刻意回避了“夢游”這個指向性過強的詞。

“理解你的嚴謹,林警官。”陳默點點頭,臉上毫無波瀾,只有一絲被盤問的疲憊倦怠。他手指在屏幕上向左滑動,一份新的界面展開。這是一款國際頂級的智能健康手環配套應用深度界面,復雜的生理數據圖表如蛛網般鋪開。“個人健康監控。實時上傳云端,接受第三方授權監控驗證。”

他指尖輕點放大幾個核心區域:

*心電數據流(ECG):服藥后約 23:15,心律曲線從清醒期的稍快竇性節律(約75-85次/分鐘)迅速放緩,節律明顯規整變慢,穩定在 45-55次/分鐘的低谷平臺,完美契合深度睡眠的自主神經特征。整個時間段無異常波動或失律。

*腦電傳感讀數(EEG,簡化版但具基礎判定功能):與心電同步變化。 23:15后,α節律(清醒放松)完全消失,代之以密集的θ波(睡眠過渡)和隨后主導的、高波幅的δ波(深度睡眠標志),占比高達80%以上。數據流平穩,無劇烈切換或中斷。

*呼吸傳感器數據:深度睡眠期間,呼吸頻率顯著降低(約8-10次/分鐘),節律規律而綿長,與清醒或淺睡期的淺快呼吸形成鮮明對比。

*體動感應(Actigraphy):圖表上從 23:15開始,代表身體活動的黃色柱狀條帶急劇下跌至接近零點,形成一條漫長的低谷帶,直至清晨6點后才出現微弱的翻身動作記錄。

陳默平靜地點開日期篩選框,將時間軸鎖定在第一起命案到昨夜第六起命案的發生時間段。每個案發之夜的數據都被單獨高亮出來,無一例外地復制著上述模式:準時服藥,按時陷入深度睡眠生理狀態,毫無身體活動的痕跡。

“這是生理層面的‘鎖’。”陳默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林薇的心沉了沉。但這還不是全部。

陳默似乎預知了她的疑慮,指尖再動,第三份數據展開——是他所居住高檔公寓小區的智能安保系統監控記錄。警方的調查權限已經介入,能看到原始高清檔案。

屏幕上分割出三個同步播放的關鍵監控視角:

*視角一:大廈一層主入口旋轉門外高清俯視夜視鏡頭。時間戳:某案發日前夜 22:57:13。一個腳步虛浮、身形略顯佝僂、疲憊不堪的身影從雨幕中走近,帽檐壓得很低。他掏出磁卡,貼在感應器上。“滴”一聲輕響,綠色通行燈亮起。他推開沉重的旋轉門——正是陳默。進入大堂時間: 22:58:05。

*視角二:專屬單元電梯廳走廊固定高清鏡頭(仰角)。時間戳:接續。陳默略顯拖沓地走向專屬電梯間。電梯廳燈光感應器亮起,照亮了他異常蒼白疲憊的面容(特寫清晰)。他按下上行鍵(對應單元號樓層)。電梯門開,他步入空蕩的轎廂,按亮樓層按鍵。電梯門關閉。

*視角三:目標樓層入戶走廊盡頭隱秘視角(門鎖自帶嵌入式高清微型攝像頭記錄)。時間戳:同一晚 23:00:01。智能門鎖識別面板亮起冷光。一只熟悉的手(特寫指節特征)輸入六位密碼,動作穩定但略顯遲緩。“咔噠”一聲輕響,門鎖解除。門被推開,室內一片漆黑。陳默的身影融入黑暗。門合攏、上鎖。時間: 23:00:18。

*視角四(切換至內部):門廳內微光感夜視鏡頭記錄。時間: 23:00:18至 23:02。陳默在黑暗的門廳站了幾秒,似乎疲憊至極,微微晃動了一下。接著,他走向廚房方向。黑暗中,能看到廚房飲水機的夜光按鍵區域被點亮了一下(短暫黃光),緊接著是清晰的微弱水流注入容器的聲音。

*視角五:主臥室門口光感夜視鏡頭記錄(設定為低光自動激活)。時間: 23:12:30。主臥房門把手轉動,門被推開一條縫(瞬間激活內置門口感應區光感鏡頭,畫面亮起)。一個穿著深色家居服的模糊身影(輪廓清晰為陳默)進入臥室,輕輕掩上門。畫面持續幾秒后,自動熄滅(感應區無連續動作)。

*視角六(內部):主臥智能溫控面板內置夜間模式微光鏡頭記錄(設定超低亮度僅捕捉運動輪廓,非清晰人臉)。時間:從 23:12后約 40秒到次日 06:45:22。只能看到模糊的人體輪廓在床上躺下(僅占據畫面一小塊固定區域),之后整個畫面再無任何能觸發微光模式的顯著運動輪廓。畫面如同靜止的黑白素描,直到設定的早晨喚醒時間點(06:45),那個輪廓才首次“醒”來——開始有坐起和模糊的移動肢體動作,隨后起身走向門口(06:45:22),開門出去。

*回溯對應案發日晚間所有監控點(尤其臥室內部):無任何人(包括陳默)在案發時間段離開臥室或在臥室內有大動作。

每一格畫面,每一個精準到秒的時間戳,都構筑起一道邏輯嚴謹、無懈可擊的物理空間壁壘!案發時段,從城市物理空間位置到生理狀態,陳默都完美地被“鎖”在自己的家中,鎖在那片深沉的藥效睡眠里,如同身處一個與現實隔絕的靜止玻璃牢籠。

最后,陳默點開平板上的警用界面,進入內部系統授權共享日志。

“我的警務信息平臺賬號訪問軌跡、手機GPS定位記錄(包含基站輔助定位交叉驗證)一并開放授權供核實。所有的登錄、操作、移動記錄均發生在我的正常工作和起居時間段。案發時間窗口……”他指尖精準劃過那幾個深夜的區間,“系統無任何主動或被動的訪問記錄。我的手機……”他調出信號定位地圖歷史軌跡,一個穩定不動的小紅點清晰地標記著他的住處地址,“始終停留在這里。沒有移動。沒有喚醒使用的信號波動。”

鐵證如山。物理的、生理的、數字的,三重鎖鏈堅固無比,將“陳默”這個人,牢牢地“焊死”在那張臥室的床上,與現實世界里雨夜中的血腥屠戮徹底剝離。

林薇握著筆的手指關節捏得死白,骨節凸出。心口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巨大的、棱角鋒銳的堅冰,又冷又沉又痛。巨大的沖擊讓她感到一陣眩暈。腦海中反復閃回趙樂那張因極致恐懼和指控而扭曲崩潰的臉龐,那雙死死指向陳默的手指……那孩子絕望的嘶吼:“逼我……是他!是他穿黃的!!!”這尖銳的指控與眼前冰冷堅硬的證據堡壘形成了慘烈而荒謬的對撞。

“那個孩子……”陳默的聲音將林薇從混亂的漩渦邊緣拉了回來。他的目光越過刺目的白熾燈光,穿透屏幕冰冷的反光,落在了林薇臉上。他深重的眼袋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著不再是之前的疏離與平靜,而是一種沉痛的、被無端拖入泥沼般的疲憊和深切的困惑。那困惑如此沉重,仿佛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何會被卷入如此境地。

“需要專業的治療……我理解他內心承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創傷……我見過太多破碎的靈魂……”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刻的職業悲哀,每一個字都顯得格外沉重,“……但林警官,這種指控……”他極其緩慢地、帶著某種隱忍的傷痛感搖了一下頭,仿佛這輕微的動作也耗費了他巨大的心力,“……會毀掉的東西……遠比眼前看到的更多……對那孩子,對我,對我們所有人堅守的、試圖構筑的那點秩序……”他深深凝視著林薇的眼睛,那份懇求不再僅僅是針對個人的辯解,更像是對某種信任基礎的搖搖欲墜感到痛心疾首,“……我信任你。信任警察。”

那沉重的目光,如同帶血的枷鎖,壓得林薇幾乎喘不過氣。他是被請來幫助梳理兇手思維的顧問專家!一個可能引導他們走向真相的人!而現在,一個精神世界幾乎碎裂的少年,用一句無憑無據、在醫學上完全可以被歸類為創傷性幻覺與投射的瘋狂指控……指向了他。

她看著眼前堅不可摧的證據鏈。邏輯、科學、數據,冰冷得像最鋒利的刀片,切割著所有非理性的臆測。對趙樂的擔憂如藤蔓般纏繞而上——他需要幫助,不是被卷入這種毀天滅地的猜疑漩渦!

然而……那一絲無法徹底被理智碾碎的疑慮,如同幽靈般徘徊在她意識的角落:陳默肩頭那屢次出現、又被他有意無意抹去的、可疑的水漬陰影……它們代表著什么?微不足道的巧合?還是某種超越了現有認知的可能性?

理智的砝碼沉重得難以撼動。

林薇沉默了幾秒鐘,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口腔里干澀得發苦。她終于開口,聲音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鋼絲,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掙扎后的決斷:

“陳顧問,依照程序,這些關鍵證據……必須進行詳盡的交叉驗證和第三方機構復核。在……最終核查確認完成前……”她停頓了一下,清晰地說道,“請你暫時停止參與本案及相關咨詢工作。這是為了程序公正,也為了……所有人的安全。理解嗎?”

審訊桌后,陳默長久地沉默著。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指節在陰影中捏得泛白,旋即又緩緩松開。最終,他從那幾近完美的、將他牢牢釘在所謂安全位置的不在場證明屏幕上移開目光,無言地抬起眼。之前眼神深處流露出的那份沉重與傷痛,如同被更深的濃霧吞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濃重、更純粹、近乎窒息的……深不見底的疲憊。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重新被厚重得化不開的、隔絕了一切的灰霧籠罩。他微微點了點頭,動作遲緩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

“明白。”兩個字,干澀沙啞,如同枯葉落地的微響。他像是耗盡了最后的力氣,緩緩地、一絲不茍地關閉了平板電腦的屏幕,將那片冰冷的光源掐滅。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生氣,徹底融入了詢問室慘白燈光下這片凝固的、充滿悖論的陰影之中。他成為了這堡壘的一部分——一座令人無懈可擊卻深藏陰影的孤島。雨水敲打窗外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巨大而空洞。林薇的心也沉入了那片冰冷的、永不停息的雨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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