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淮陽觀察景王表情，滿臉的得意，似乎對傅淮陽猜不中此人身份之事胸有成竹。略一思忖，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是，他嗎？”

景王眉峰一挑，似乎頗為驚訝，“你，猜到了？”

傅淮陽黯然垂下眼簾，一直緊握的長劍終于在此刻松開，“哐當”一聲砸的沙土飛濺。

“我五千王軍精銳，此一役除我之外無一幸免，你此時又能準確無誤的出現在我眼前，因此我推測這與你暗中傳遞信息之人絕不會是我軍中之人。而了解我軍中所有行軍部署甚至輜重糧草調度的，除了我朝兵部尚書裴大人，也就只有他了。可裴大人在朝近三十余載，一向忠心耿耿，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我想了又想，也唯有他了。”

“好吧，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是他。他恨你，想置你于死地，我想你多少也應該有所了解。怪只怪你這人心高氣傲，過于自負，總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因此才對他毫不提防，最后落了個如此下場，還牽累你麾下五千精兵身死。不過如今你自己也死到臨頭了，不如再說說你有何事要囑托我的吧！”

傅淮陽心知今日必是自己的死期。其實在這世間痛苦煎熬了這么久，他也有些厭倦了，如今能死在這里，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只是正如景王所說，自己一時大意害死了與自己生死追隨多年的五千士兵，只怕自己即便是死了也心下難安。

傅淮陽的目光一遍遍地在遍地尸骸中游走，一行清淚不自覺悄然落下，再開口聲音竟有些嘶啞。

“我……我生平無愧于天，無愧于地，卻唯獨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這些跟隨我多年的戰士！我生平已無所求，唯有一愿！景王，我懇求你，能在我死后好生安葬了他們，不要讓他們曝尸荒野，變成一堆堆發臭、發爛的腐肉，任由畜生野獸啃食。他們生前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死后也不該落了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傅淮陽情緒一激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鮮血透過層層衣服再次渲染開來。原本就被血液染成黑色的衣袍又濡濕了一片。

傅淮陽晃了晃身形，勉強站穩，再次抬起頭望向景王，目光灼灼，等著他的一個回復。

景王難得的收起了往日那副人厭鬼憎的表情，端正了表情，站直了身軀。

“傅淮陽，我敬你，你是真漢子。你的這個要求，我答應你。在你死后，我必傳令好生安葬所有在這里死去的士兵。我會給他們每一個人筑墳立碑，讓每個人亡魂都有所歸屬，得以安息！”

傅淮陽燦然一笑，“好，那就多謝你了。我知道你志向遠大，此役之后我朝已無可用之人，你大可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可惜呀，我們朝中那個為你通風報信的傻子啊，他以為只要聯合你除了我，就能從此安然，高枕無憂，可是，呵呵，怕是他此生再無寧日了！”

正巧此時一聲炸雷響起，景王抬頭望了望黑壓壓的天空，半晌未說話。

紫色的閃電將黑幕遮蓋的天空劃的支離破碎，眼看一場暴風雨就要落下。

景王一臉嫌惡的皺了皺眉頭，“這地方可真不好。一絲景致都沒有，一眼望過去全是石頭和黃沙。總是不下雨，一下雨又總帶著厚重的泥腥味，讓人難以忍受。還是你們虞國好。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人俊器美，物產豐饒。”

傅淮陽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別急，那么美麗富饒的地方，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你的囊中之物了。”

這話似乎深得景王心意，他眉眼舒展嘴角不自覺的勾起。

“傅淮陽啊傅淮陽，我怎么到今天才發現與你談話竟然是這般有趣。我現在都有些不忍心殺你了，這可該如何是好？”

傅淮陽不語，只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緩緩從地上撿起那把跟隨自己多年的寶劍，通體純黑的劍體，正閃爍著刺目的光。傅淮陽一手執劍，一手輕撫劍身，仔細打量著劍身身上的每一縷雕花。最后那血跡斑斑的手指停在了劍柄上雕刻的“柳絮”二字之上。

“柳絮……”傅淮陽喃喃自語道，“終究，我要先你一步而去了。只是不知道，我這一去，能否換你此生安寧？換你此生終不似柳絮兒飄飛無所依，換你此生終能身安心定有依憑呢？”

越想心里越苦，傅淮陽終是緩緩閉上了雙眼。

天邊的雷聲更盛，轟隆隆，轟隆隆，如萬輛戰車碾過這破碎的人間。

“罷了，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了！”

一聲長嘆聲中，一道劍光閃過，在沙場征戰一生，所向披靡的戰神，虞國定安王，傅淮陽，終于在此刻結束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蓄積許久的暴雨終于在此刻傾盆而下，沖刷著這世間一切的污穢。

景王默默朝著傅淮陽的尸體鞠了個躬，神色恭謹，“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