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軒內，正與甄從義閑聊的姚弘旭稍稍坐直了身子，凝目望向了門口中款蹙布裙，粉頸低垂，微步而來的嬌美少女。

但見她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身纖，裊裊婷婷——

是否像秦可卿的品格他尚且不知，和小黛玉卻很有幾分相似，尤其都是那般的瘦弱苗條。

眉心正中還綴有著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痣，在純真爛漫里平添了一分動人嬌俏。

他不覺便多看了一小會。

甄從義心內一笑，當即識趣地告辭起身。

姚弘旭也不多留，破例送他到了門前，口內笑道：

“這兩日有勞兩位伯父款待了，等回了京城我會一五一十都說與祖母聽的。”

“六爺客氣了，這原都是我們該做的。”

甄從義喜色難掩地謙辭了一句，又稍稍提道：

“愚伯聽說九公主、十公主如今已到了入學的年紀，按例該要征選仕宦名家之女以為才人贊善，好陪兩位殿下讀書。

可巧家中小女如今也將及笄......”

才人贊善原不過七八品的女官，甄家女兒也并不需要以此鍍金，但若能成為公主的侍讀，對于久耕南方的甄家而言，卻是與都中豪門權貴聯姻的階梯。

甄家此代長女甄瑜曾為五公主的侍讀，后來成了鎮國公誥命；

二女兒甄珆曾為六公主侍讀，之后更被興泰帝指婚給了才剛襲爵的北靜郡王。

【注：按甄賈鏡像論，甄家此代也該有四女。若與“原應嘆息”相對，則筆者取“余意彷徨”之音。

另賈母口中甄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嫁在都中，且和賈家相好，夫家該是四王八公一派。

其中“（甄家）二姑娘更好，竟不妄自尊大”，可見身份還要高出榮寧一檔，但又不是皇家媳婦，再結合年紀和原著文字來看，只有北靜王妃一個可能了。】

一時在都中傳為佳話。

不過這兩位都是甄應嘉的女兒，甄從義雖是他的胞弟，大約也有些眼紅。

姚弘旭念動間便想清究竟，心中一時把不準甄家再與勛貴聯姻對自己父子的奪嫡大業利弊如何，但回頭瞧了眼垂首靜立的少女，還是笑著頷首應下：

“伯父既有此心，三妹妹的事兒我也會轉致祖母的。”

皇祖母年輕時寵冠后宮，如今年近六旬，歷任四任早逝的皇后，仍還穩穩坐著皇貴妃的位子，處事公正和平，宮內宮外皆有賢名。

而且因為她在后位空懸的二十年里從未謀求過后位，甚至還主動辭謝過封后的詔書，興泰帝待之更與余者不同。

如此足見她絕非尋常女子，自己助父奪嫡的想法也總得先與她通通氣才好。

到時候她會如何對待甄家的請求，就全與自己無關了。

畢竟只是站隊的話，勢力越強，籌碼越重，而奪嫡...就不好說了啊。

甄從義自然猜不到姚弘旭的想法，但也能瞧出他對這個甄英蓮的重視，千恩萬謝之后，便有意當面說道：

“今兒托六爺的福破了這樁案子，那罪首桂五兩略賣良人，且因而傷人，擬判絞立決。

從犯洪儀偉知而不報，理當同罪，按律減等擬判為杖一百，流三千里。

不知六爺意下如何？”

姚弘旭含笑點頭：“伯父深諳刑律，判罰甚是得當。”

甄從義便恭請姚弘旭止步，一徑躬身退去。

倚翠軒中除了甄家丫鬟之外，便只剩下了姚弘旭和甄英蓮。

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少女不由繃緊了身子，卻仍強忍著逃跑的沖動，含羞帶怯地微抬雙眸，大膽地迎上了那雙明亮湛然的鳳目。

而后按著百花巷媽媽教導的禮儀，款款蹲身一福，柔柔糯糯地喚道：

“小荷拜見六爺。”

姚弘旭止在三步外，讓羞怯的少女稍稍放松下來，才好奇問道：

“小荷......是桂五兩給你取的名字？”

少女羽睫輕顫：“回六爺，是爹......是桂無兩取的。”

“往后別叫這個名字了。”

姚弘旭微微蹙眉，想了一想，還是溫聲笑道：

“你原是蘇州城甄士隱公和封氏孺人的獨女，乳名甄英蓮。

某歲元宵節時，你家家人霍啟帶去你看社火花燈，因他疏忽大意導致你被桂五兩拐走，以至如今。

眼下你原該叫回本名，但你如今也大了，乳名似乎又不大合適......

在我為你尋親之前，先給你暫取一名如何？”

六爺好像以前就很認識我呢，可是我卻一點都記不得了......

而且他可真好，竟說要幫我尋親呢！

少女星眸忽閃，忙忙細聲應了。

“菱角長于泥濘之中，卻仍能開花結果，花香清爽宜人，果實粉嫩甜糯......”

姚弘旭故作沉吟，忽地撫掌而笑：“往后便叫你香菱如何？”

原來六爺也知道菱角有香味呀！我跟旁人說了，她們還都不信的！

少女眸光悄亮，乖乖點頭不止。

姚弘旭看著她眉眼盈盈，雙頰紅紅的嬌俏模樣，心中也極是喜歡，情不自禁地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觸感細膩溫滑，如瓷如玉，十分惹人流連。

可聽甄從義說來，她跟拐子這段時間，不僅天天挨打，還常常要餓著肚子。

雖說能在營養不足的情況下仍出落得這般脫俗，更彰顯了她的天生麗質，絕色難掩，但卻著苦了我的乖香菱啊。

姚弘旭心頭更憐，手上動作也越發輕柔。

從嫩軟的頤腮到晶瑩的耳垂，從眉心沁血的胭脂痣，到粉嫩瑩潤的薄薄雙唇，從如畫的眉梢鬢角到小巧精致的下巴......

每一處都是那般可愛可憐。

不覺就多撫弄了一會。

少女纖柔的嬌軀不住輕輕顫栗，兩只手兒已將衣角悄悄絞成了麻花，卻又不敢躲避，只不知所措地睜圓了水潤雙眸，委委屈屈地望著眼前高大俊朗的青年：

“六...六爺...香菱好癢呢。”

姚弘旭被少女軟糯的聲音喚得回神，正迎上了那委屈怯懦的可憐目光，心中一時更覺愛煞。

不過來日方長，不急一時。

他輕輕抬指將少女被自己撥亂的劉海梳理齊整，才喚來了甄家在此的領班大丫鬟文綺、文錦——正在方才去接香菱的那一群人中。

“妹妹且隨我們來罷，熱水和干凈衣裳都準備好了。”

文綺、文錦盈盈朝姚弘旭一福，抿著笑兒拉起香菱就往外走。

香菱不敢拒絕，只一面乖乖挪著步子，一面又怯生生地偷眼看著姚弘旭。

單純的少女雖還不諳世事，卻已敏銳地察覺到，今兒見到的所有人中，只有他真的對自己好的。

姚弘旭感受著少女的依戀，心中也不覺柔化，便輕聲哄她道：

“且去洗漱吧，我等你回來吃飯。”

香菱開心地彎了眉眼，悄悄點了點頭，乖乖地隨二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