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貢贖人的典故畢案首不該不知，緣何還要如此高風亮節，從而讓其他有心為善之人難做？”

姚弘旭瞥了畢沅一眼，隨口一句便將他堵得啞口無言。

附和的富家書生們忙都閉口，布衣學子卻是面露欽佩。

姚弘旭因又問：“所以諸君的意思是要自行其是？從采買到發放，全都一力操持？”

這下學子們都紛紛點頭：“是極，是極，還請姜夫子放心，我們每一厘銀子都會用在刀刃上，定會盡力多多救助災民。”

姚弘旭微微頷首：“諸君身為名教子弟，操守品行我自深信不疑。”

畢沅等才露出喜色，他又話鋒一轉道：

“不過災民中能堅持到揚州城的，還是以青壯居多，因此人市并非最緊急之要務，城外村墟中的老弱婦孺更需救助。

我撥你們白銀千兩，鹽捕一汛（百人上下），要賑濟兩縣村落五十，你們可敢領命？”

學子中遲疑畏難者有之，躍躍欲試者有之，低聲議論了半晌，還是畢沅拍著胸脯應下。

如此章程敲定，姚弘旭心中也松了口氣，便將文書印信交托給傅恒，自己拍拍屁股就要起身。

何思道猶豫著勸了句：

“姜夫子恩威并施，章法森明，叫我大開眼界。

只是大人交托重任，姜夫子卻轉委他人，這...似乎有些不妥罷？”

協理陰陽的首席軍機大臣，豈會搞不定這萬兩銀子的事務？

姚弘旭心頭一樂，隨口笑道：“何夫子若不放心，那我就再去請姨爹示下，趁便也請個安。”

何思道忙擺了擺手：“這就不必了，大人還未睡醒，夫子自便就是。”

林如海的態度似乎又生分了啊，難道和中午從正房里隱約傳來的幾句拌嘴有關？

姚弘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對滿臉堆笑、欲言又止的刑名、錢糧師爺道：

“兩位老夫子若有子侄后輩也想要出力，只要能守章程，且與傅恒去說就是。”

“曖，曖，多謝姜夫子！我們在兩縣六房里也還認得幾個人，恒哥兒若有事要辦也只管開口就好。”

兩個老頭登時喜得眉開眼笑，又忙與傅恒賣了個好。

自己可從未干過這種庶務，六爺怎么就這般信任自己？

傅恒微微撓頭，卻也不怯場，等送了姚弘旭出門后，便回來調度分派。

從取銀領兵到開列賬目，從施粥地點到起鍋數目，從糧米價格到柴火數量......

種種事務無分巨細，皆安排得井井有條，且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熟練周全。

屋內眾人無不側目。

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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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著瘦西湖不遠的虹橋人市，稠密擁擠，卻并不喧鬧。

一街兩行錯三落五，到處是高粱稈搭起的窩棚。

從高郵、山陽一帶逃來的難民，個個面黃肌瘦，有的三塊石頭架著煮白薯刺菜，有的燒干苞米棒子，有的在太陽底下捉虱子，還有用毛巾裹著冷飯團啃......

烏煙瘴氣的，散發著一股股似霉臭、似焦糊的怪味。

放眼望去，街上也有三四處粥棚，卻只有一處還生著火。

旁邊自然圍過不少災民，常保正吆喝著讓他們有序列隊：

“都排好了！今兒下午還是300斤的秈米，四千碗的粥！”

“插隊的，打人的，罵娘的，統統沒有啊！”

災民們有聽話的，也有耍橫的，插隊不算，還試圖沖進棚內搶糧，鬧鬧穰穰得不成樣子。

直到常保上去一拳一腳地打翻了三五個，個個都躺到了地上曖喲呼痛不起，才算讓場面驟然有序起來。

“他娘的，每次開火都要來這一遭！

怪不得高晉那小子寧愿去追鹽販子也不想干這事了，沒點功勞不說，還煩死個人！”

常保罵罵咧咧地卷回袖子，掀開鍋蓋用大木勺和了和，見已有個七八分熟，便命生火的幫閑開始給他們盛粥。

自己則扶刀立在棚前，惡形惡狀地盯著那些不安分的刺頭，順帶在隊伍中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婦人們身上飽飽眼福。

只是還沒發上個兩百碗，街頭一群巡丁大搖大擺地晃蕩著過來。

沿途極隨意地用手內水火棍抽開擋路的災民，時不時還在躲閃不及年輕婦人身上揩上幾把油。

一路帶起陣陣慘嚎、驚呼，卻讓他們笑聲更是高亢。

不一會就到了棚前，饑腸轆轆的災民早被嚇得為之一散。

“哈哈哈...曖呦，尤頭，你瞧他們像不像一群沒膽的野狗！”

“我瞧啊，還是些無家可歸的野狗！呸！不好好在自己縣里呆著，跑來甘泉給咱們添堵！”

......

為首的巡檢（從九品）擺了擺手：“行了，別碎嘴了，先做事。”

說著便橫眉問常保：“你叫高晉？”

常保搖頭：“不是。”

尤巡檢皺眉：“嗯？昨兒不是你在這施粥？”

常保還是搖頭：“昨兒不是我。”

“好膽！”

尤巡檢在他扶刀的手上盯了一眼，回頭喚過身后一個胖老者：

“張掌柜，昨兒在張記米行一下子買了15石糧食的，可有此人？”

“回捕廳，那兩人都沒他這么胖。”

張掌柜倒還老實，但見尤巡檢不悅，忙指著棚內一排寫著“張”字的米袋道：

“捕廳大人，那些米就是我們張記的，他跟那兩人肯定脫不開干系！”

“好啊！”

尤巡檢掏掏耳朵，抬手一指常保道：

“你的事犯了！現在傳你去縣衙錄口供！不得違抗！”

圍觀的災民一陣嘩然，有那半大的孩子哇地就哭出聲來：“胖伯伯是好人，你們別抓他！”

但又立即被爹娘握緊了嘴。

常保心頭一暖，又納悶地撓了撓頭：“敢問這位官爺，我這...到底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

尤巡檢抬手一劃，命衙役們將常保團團圍住，方才揚了揚下巴：

“其罪一，一次購入15石糧食，大大地破壞了我甘泉縣賑災救民的統籌！官家的三個粥棚都被你害停了火！”

常保無語：“可他們昨兒之前就停火了...”

尤巡檢抬高了聲音：

“閉嘴！其罪二，私人賑災，邀買人心，意圖不軌！

說，山陽的民亂是不是跟你有關！”

常保一驚：“民亂？什么民亂？！”

尤巡檢冷冷一笑：“還敢裝模作樣？！左右，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