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瘦馬......似乎是出自白樂天的一句“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

揚州本地牙公、牙婆買回面容姣好的貧家幼女調習，之后再高價賣出，因貧女多瘦弱，故稱作養瘦馬。

其中上等者教琴棋書畫，中等者教記賬管事，再次者教女紅裁剪，皆是完璧之身與人作妾，被挑剩下的才會流入青樓。

這姚氏姊妹自然是其中上中之上的.......

不過這一萬兩千兩的身價銀，可比親王的年俸都要多了！

正凝望窗外，暗暗咂舌的姚弘旭也下意識地輕輕反握住那只軟嫩小手，但小黛玉的奶娘王嬤嬤卻來哄她：

“姑娘欸，可不好再跟表少爺這樣親熱了，外頭人多眼雜的，讓人瞧見叫什么樣子呢。

快來王媽媽這兒，讓媽媽牽著你下船。”

“哦。”

黛玉悶悶地應了，有些不舍地松開了那只微微粗糙，卻溫暖安心的大手。

姚弘旭拉住了小黛玉，從烏泱泱一片的碼頭上收回了目光，蹙眉盯了一眼那面相極老（注：賈母原話）的王奶媽。

有些懷疑小黛玉如今這般怯弱不勝，除了不足之癥的根源外，是不是也有她奶水營養不足的緣故。

王奶媽驟然惱怒：“表少爺這是做什么？莫不是誠心要損了我家姑娘的名聲？”

“縱是最嚴苛的《禮記》，尚且只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這個媽媽在急什么？”

姚弘旭冷聲訓斥了一句，方才向賈敏道：

“侄兒瞧著外頭人山人海的，只怕這些姐姐媽媽們不好看顧妹妹的，還是讓我來護著妹妹罷。”

原是準備早些回來的，只是為了聽那花魁的身價才多留了一會...這下果然就和其他人趕在了一齊。

賈敏抬眸看向了簾外，微微顰了顰眉，便瞥了眼臉色漲紅的王嬤嬤：

“外頭人多，王媽媽可要照顧好自己，玉兒且交給子明就是了。”

王嬤嬤低頭應了：“...是，太太。”

黛玉又悄悄握緊了那只大手，眉眼盈盈得十分喜歡。

姚弘旭心覺可愛，矮聲悄笑道：

“不如我仍抱著妹妹出去？這樣也好更安全些。”

啊？！

黛玉星眸圓睜，紅著小臉連連搖手：

“不要啦，外頭好多人的，而且我還穿了裙子呢。”

姚弘旭思之有理：“也是，那妹妹待會可要拉緊了我。”

黛玉梨渦輕陷，抿唇應了：“嗯嗯，我知道啦~”

汪雨涵也笑嘻嘻地靠了過來：“子明，子明，還有我呢。”

一旁，蕭文淑薄紗后的玉容微微一怔，嫵媚的眼角略略揚起，但看著自家女兒和姚弘旭拉拉扯扯的樣子，終究沒有則聲。

那邊廂，小雪雁早悄悄地拉著黛玉的衣袖，機靈地隨在一旁。

船頭，吹了一夜春風的傅恒等人快步下了舷梯，卻不與兩家人混在一處，而是各擠到棧橋口一方栓馬石上立穩，扶著腰刀瞭望警戒。

過了盞茶工夫，賈敏、蕭文淑等人才被媳婦婆子們圍隨得嚴嚴實實，款款下了舷梯。

兩家仆役忙迎上來又虛圍了一圈，將她們護往了不遠處的騾車。

棧橋上被擠開的人群罵罵咧咧了幾句，仍從心地避開此處，各自趕著歸城去了。

姚弘旭牽著黛玉隨在兩家女眷之后，另一邊汪雨涵正牽著他的衣袖，笑吟吟地亦步亦趨。

他原是想斷袖的，可惜漢哀帝毀詞在先，反叫他不好輕動了。

正無奈著，忽就聽到一聲鑼響，然后就是兩聲梆梆，同時有人嘶聲喊道：

“一更二點（19:48）咯！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擁擠的人群猛然一寂，忽得爆發出更大的喧囂：

“今年怎么晚了這么多，這離拱宸門還有一二里路呢！”

“別磨蹭了，快走快走，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瘋狂的人潮開始涌動，男男女女個個爭先。

推搡的咒罵，婦人的尖叫，騾馬的嘶鳴...雜混一處，吵鬧得讓人心悸。

兩家的隊伍也漸漸被擠作了一團，任由圍護的小廝們高聲打罵，甚至搬出了林、汪兩家的名頭，也難耐四面八方洶涌的人潮。

雖勉強還能擠出一方空間，卻也被裹挾著不住向前。

入眼處黑壓壓的烏帽紅妝攢動不止；

東邊的栓馬石上傅恒神色焦急，一面朝著人群指指點點，一面在高聲說著什么，卻也聽不大清；

其余兩個已跳入人潮不知去處。

姚弘旭蹙著眉頭收回了目光，便聽見小黛玉糯糯喚著“子明哥哥，你瞧”，再一看她手內高高舉起的小金表——

上面分明才到一更（19:00）！

“妹妹真聰明。”

他心頭一跳，忙蹲身抱起了害羞卻乖巧的小黛玉，又牽過了小雪雁，拖著汪雨涵就趕去了前頭。

翠幄青綢的騾車之前，賈敏、蕭文淑皺眉看著手中的金表，正猶豫著要不要登車。

那王嬤嬤經過些事，此刻臉色發白：“太太，咱們要不先回船上罷？這鬧騰起來只怕...”

“眼下已離船百步，路隘人稠，人流對沖，恐有不測。”

匆匆而來的姚弘旭徑直打斷了她，又向賈敏、蕭文淑道：

“姨媽，蕭伯母，情況不對，且先出了棧橋尋個角落安穩下來，等人疏散了些再說。”

說著他就抬手一指傅恒身后那幾座粉墻黛瓦的倉庫——

那里正有一面東墻和南墻形成了個夾角，且因偏離回城的主路而稍顯空曠。

“就聽子明的。”

賈敏和蕭文淑對視一眼，當即放棄了登車，命車夫趕著騾車順著人潮往前，兩家仆役和媳婦丫鬟們護著主家在后。

所幸兩家駕車的都是家內養的溫馴大走騾，并無失控之憂。

大走騾有三標準，一要體格健壯，不下挽馬；

二則行走時后蹄必踏著前蹄的印，有如婦人之碎步，毫無半分顛簸；

三須性子穩重，即便抽打也難奔跑，火光噪音也只作尋常，更不會發性傷人。

只是養育之難，百不出一，縱出百金也難于市面上收買，且總以自家調養的為上。

若說那汗血寶馬媲美法拉利，這大走騾就堪比勞斯萊斯了。

一時眾人好容易行去棧橋，又順著人潮微微分岔往東偏去，漸漸越走越疏，都不由松了口氣。

不知怎的前頭主路上卻突然一聲慘叫響起，還伴著一陣驚呼：

“踩死人了！血，都是血啊！”

人群嘩然而避，人潮倏忽逆涌。

不對，不對！如何兩次都這般巧？！

還tm都是血？就你穿了釘鞋是吧？！

姚弘旭心中警鈴大作，猛然抬頭環視一周，在幾處茂密的樹冠、黑乎乎的屋脊上一掃而過，一面高聲喝令道：

“快，緊趕幾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