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正堂，抬著飯桌的婆子、捧著漆盒的媳婦們斂聲旁候，上首處春梨正在與賈敏說話：

“回太太，小丫頭子說表少爺出了二門，我才已打發了小幺兒去尋了。”

下首恭肅端坐的藍衣青年忙壓了壓嘴角，心中不由生出期待：

這堂嬸可最是個重規矩的，那什么姜弘旭這下定要挨訓了。

賈敏聽了春梨的話，臉上卻盈盈笑意如故，還低頭輕聲哄黛玉道：

“玉兒，我們再等等你子明哥哥，好不好呢？”

黛玉偎在自家娘親懷里，正輕輕戳著旁邊幾上搖搖晃晃的金色不倒翁，眉眼彎彎，煞是喜歡。

聞言認真點著頭道：“好呀，子明哥哥是客人，咱們原就該等他呢。”

“玉兒真乖?！?

賈敏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轉到了那只劃痕隱隱的黃金不倒翁上，微微蹙了蹙眉，便朝那布衣青年笑道：

“修遠昨兒送的字帖你妹妹已經很是喜歡了，今兒何必又如此破費呢？

這心意玉兒便收下了，但這不倒翁...修遠還是拿去退了罷，留作往后的進學之資。”

林修遠忙撇去心中羨嫉，欠身回道：

“嬸嬸教訓的是，不過侄兒如今考上了正課，一年能有膏火銀三十六兩，這購書習業已是足夠了。

再者，那汪家才賠了侄兒湯藥費一百兩，所以侄兒便花八十八兩買了這不倒翁來送予妹妹。

如此侄兒才好稍稍報答叔叔、嬸嬸的恩德，還望嬸嬸成全則個?！?

青年滿面誠懇，言真意切，賈敏卻淡去了幾分笑意。

剛要湊趣夸贊的媳婦婆子們忙都住了口。

林修遠后知后覺，登時心中發虛，忙垂下目光不敢再瞧那絕色堂嬸。

唔，修遠哥哥原來竟是因為爹爹和娘親才送我這禮物嗎？

哼，那還是子明哥哥好！

賈敏懷中的黛玉悄悄收回了手指，又偷偷摸了摸胸前的小兔子，方才糯聲朝林修遠道：

“多謝修遠哥哥送我禮物，不過修遠哥哥受了傷正要花錢吃藥、休息調養呢，這個不倒翁我不能收哦?！?

“妹妹...”

林修遠張口欲言，卻被賈敏笑著打斷：

“你妹妹說的不錯，既是你的湯藥費又怎好用來給玉兒買禮物呢？

且還是這八十八兩的貴重頑物...

她小小年紀哪里擔得起呢？

這份情義我和你叔叔都記下了，東西你還是拿去退回罷。”

這堂嬸瞧著似乎挺高興的，如此想來她應該并未察覺什么，或許方才只是在惱那汪家跋扈罷了。

看來她非但生得絕美，心地也算良善，往日只是高高在上瞧不起我這等窮親戚。

不過王叔說的果然不錯，只要自己大方些，小意討好了這小丫頭，這看起來高貴冷艷的堂嬸倒也好哄。

可要不是今兒突然發了筆橫財，自己還是斷然買不起那船伙兒半價售賣的金不倒翁，那她自然還是連一個笑臉都欠奉...

罷了，且等我承繼了家業再來理論。

林修遠壓抑住心頭火熱，半推半就地就把那金不倒翁收了回來，很有些心疼那變賣折現的耗損——

原價八十八兩，賣出去少說要虧上兩三成。

雖說比自己買來的時候還能賺些，但少賺豈不就是虧了嗎？

賈敏瞥了眼那笑意難掩的林修遠，心下微微搖頭，但念及丈夫的囑咐，還是關問了一句他的傷勢：

“修遠這傷大夫是如何說的？”

“有勞嬸嬸關心，大夫說萬幸并未傷著骨頭，休養半月也就能好了?！?

林修遠口中如實回了，手卻不覺后怕地摸了摸額角——那里早已高高腫起，眼下用一塊潔白素布包了，兜在了網巾里頭，一摸便是生疼。

他心內不覺又溢滿了驚懼憤恨，當即離席起身，長揖到地，顫聲懇求道：

“那些鹽商子弟窮奢極欲，侄兒好心以圣人之言勸教他們，他們卻囂張跋扈，以石相擊。

那汪雨涵更是喪心病狂，竟用彈弓瞄著侄兒的額頭打，若是...若是再偏下一寸，侄兒今兒只怕就右眼不保了。

如今雖只是皮外傷，但日后若是留了疤痕，那侄兒相貌既壞，往后仕途多艱，便再難壯大林家門楣。

侄兒懇請嬸嬸出面主持公道，非止為了侄兒，更為了往日慘遭他們荼毒的無辜百姓！”

林家門楣...

相公眼下該不會與他說這些，那就是府上有人跟他說了什么？

賈敏柳眉輕輕蹙起：“侄兒既無大礙，又收下了那汪家的賠償...”

林修遠忙道：“回嬸嬸，這只是他們應付的湯藥費，算不得賠償的?！?

“呵，一百兩的湯藥費。”

賈敏笑意莫名，因又問道：“那你叔叔如何說的？”

林修遠語氣遲疑：“叔叔說...等...等汪家的雪肌膏用過了，若還留了疤痕再去尋他們。”

賈敏便隨口道：“那且聽你叔叔的就是，等晚間我見了汪夫人，再好好說說她那紈绔兒子?！?

林修遠心中自然不忿，但也只得無奈應了。

黛玉雙眸卻悄悄亮起：“娘，咱們晚上要出去頑嗎？”

賈敏佯嗔：“娘答應玉兒的事情，可曾有沒做到的？”

“玉兒知道娘最好啦~”

黛玉忙摟著她的胳膊撒起嬌來，又抿著笑兒悄問道：

“那子明哥哥去不去呢？”

賈敏笑盈盈地貼了貼她的臉蛋：“等你子明哥哥來了，你自己問他就是?！?

說話間，便有丫鬟來回：“表少爺來了?！?

等姚弘旭進了堂屋，便見黛玉已站在椅旁，賈敏也正盈盈起身。

他忙越過了那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熟人”，緊趕幾步上前，搶先作揖下去：

“侄兒有事來遲還未請罪，姨媽若還親迎，那侄兒怕是要羞得吃不下飯了?！?

賈敏心中十分受用，登時彎了眉眼，掩口而笑：

“子明既說了這話兒，姨媽若再不依豈不就是有意小氣了？”

一旁的媳婦、婆子們見狀忙都笑著湊趣：

“這表少爺生得跟璉二爺一樣好，說話也好聽得緊！”

“可見表少爺是真真敬著太太呢！”

“就是，就是！”

.....

堂屋內的氣氛肉眼可見地松快下來，各人臉上也都有了笑意。

賈敏聽得喜歡，果然不理會這些，只笑著命她們擺飯，又將林修遠介紹給了姚弘旭。

其中親疏遠近，登時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