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黑山外,江淼的目光穿透山林,凝視太陰地脈。
算上時日,此刻應是隆冬季節,但少陽地脈上的冰雪,竟然在此刻開始融化。
太陰寒潮退去,在這少陽地脈上,即便是冬天,也不會積雪的。
臘月剛過,太陽顯得更遠了,甚至江淼如今再抬頭,反而覺得月亮要更大一些。
“這太陽遠離的速度越來越快,恐怕不久就小成星星那般了。”
到那時候,江淼不確定這九脈大地還存不存在。
咔嚓~
腳掌踏碎積雪下埋藏已久的枯葉,發出清脆的綿軟聲音。
掌心非但沒有感到寒冷,反而仿佛有一團火焰在下方的土地中前行。
從大黑山的山頂到無底深淵,江淼一路赤足行走。
似乎時時刻刻能感受到這大地的脈動。
土地也有生命嗎?
江淼百思不得其解。
“我小腹中九根根須已經全部化散,流注全身,但是氣力卻并未提升多少?”
“莫非叔公所說的方法有誤?”
江淼有時候心里會感到有些害怕,二叔公有些時候看起來并不像他年紀那般靠譜。
“若是有誤就麻煩了!”
“我現在根須已經化在全身,若是要收回來,那豈不是相當于扒皮抽筋?”
如此想想心中都一陣惡寒。
若真是如此,他定要將叔公的胡須拽下來兩根。
呼!
林間忽然邪風滾過,吹倒枯樹樹根。
江淼不用去看,便知道有大型的野獸靠近。
“我身上的衣服全是詭獸的皮縫制,這些畜生應該不敢靠近才對。”
江淼抬頭,于數十丈外望見一頭龐大的棕熊。
對方的注意里顯然不在自己這里。
那畜生紅著眼,好像尋仇的苦主。
“這棕熊,雖然不是詭獸,但只怕也要燃血二境的才能對付了吧!”
棕熊一路小跑,撞倒矮樹枯枝無數,顯然不是為了江淼而來。
在他前方不遠處,一個青年手持弓箭,慌張的奔跑。
他顯然已經發現了身后的那只棕熊盯上了自己。
但為時已晚。
此人名叫劉福運,是金德氏族一個剛剛成婚的青年,燃血一境的實力,看他手持弓箭,身背皮襖的裝束,顯然不是隨便進山的。
想來是和打獵隊走散了。
“吼!”
這棕熊正值壯年,這么短的距離下,它即便撞到樹木無數,也依舊很快竄到劉福運的身后。
他幾乎能感受到那血盆大口中吐露出來的腥臭味。
大風吹背!
劉福運已經跑不動了,他的雙眼通紅,喉嚨里滿是血腥味。
胸膛都快炸了!
“爹,娘!涵涵!”
“來生再見了!”
咻!
就當劉福運認命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等他再睜眼時,那棕熊竟然已經倒在了地上。
一支普普通通的箭矢沒入棕熊的后腦,箭頭從下巴冒了出來。
劉福運使用的也是弓箭,所以心頭倍感震撼。
要多強大的實力,才能一箭將這壯年棕熊堅硬的皮毛和腦袋一齊洞穿?
燃血五境?
還是燃血六境?
他咽了口口水,轉過頭去。
視線中的青年,年紀似乎比自己還要小。
“你身上穿著的,是熊皮……”
江淼此時已經來到這棕熊的邊上,他看向地上驚魂未定的劉福云,似笑非笑。
“這棕熊本來不餓,不過你身上的熊皮他可能有些熟悉、”
“所以紅眼了。”
江淼回眸拍了拍熊腦袋,從其后腦中取出箭矢,在那尚未化盡的雪堆上擦拭干凈。
弱肉強食,無可厚非。
不過幾百年的殺戮,這些野獸已經很少見了。
大黑山在縮小,大黑山的野獸也在減少。
總有一天,這里會只剩下死寂的林木,烏泱泱的堆在五德氏族的面前,再不發出一絲聲響。
到那一天時,便是災難真正降臨的時候了。
“我叫劉福運,出來小解,迷了方向,和打獵隊走散了……”劉福運看著江淼,有些猶疑。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稱呼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種實力,只怕是自己叔伯輩了吧。
“你若是福字輩,應該輩分比我高……”江淼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笑。
傳承千年的氏族,輩分和年齡是不相符的。
有時候很小的嬰兒,吃飯的時候都坐在家族的首位。
只因為他的輩分最高。
雖然江族和劉族不能相提并論,但也能大致推算個大概。
“大哥!大哥!”
山林間傳來了三三兩兩的呼喊。
原是劉族的獵隊終于發現少了個人,順著路回來尋找。
“大哥!你在這啊!”
找來的少女膚色有些深,五官分明,她手中握著一個鎬子,緊張著打量著四周,在望見棕熊的剎那,不禁色變。
這!
成年棕熊!
此時又有不少人從山林中走來,他們望見面前的棕熊先是一驚,然后又聽見劉福運的訴說。
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目光紛紛落在了江淼的身上。
“我是劉文昌,小友是哪個氏族,留下姓名,我們也好報答。”
江淼看向眼前這個背負長劍,面帶三分文氣的中年男子,緩緩開口:
“清水村。”
“江淼。”
劉文昌的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沉默。
江淼清楚的捕捉到他們每個人眼中閃出的驚懼與嫌惡。
在自己說出清水村的那一剎那,這種眼神就已經存在。
因為那件事情。
水德氏族和其余幾個氏族關系越來越遠。
饒是如今已然近半年,這種現象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
幾個族長都是默不作聲,甚至有意推動。
清水村,正在被無聲的孤立。
“多謝!”劉福運作揖行禮,寒暄兩句,便帶著眾人離去。
此時空蕩蕩林間,東風陣陣,甚是寒冷。
江淼并未掛念旁人的想法,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棕熊的身上,剎那間想起剛剛自己射箭的感覺。
靈光乍現。
“我剛剛射這只熊,似乎并沒有動用體內氣脈。”
江淼再度彎弓搭箭,此次他瞄準遠處一塊巨石,運勁射去。
咻!
箭矢射出,江淼赤足踩著大地追去,幾乎是和箭矢同時到達。
刷!
箭矢沒入青石,江淼俯身查看,望見其雖然沒入其中,但遠不如剛剛那般隨意射之力度深達內里。
“此次我明明用了些力氣,為何反而沒有剛剛那般厲害了?”
江淼陷入困頓,索性盤坐下來,對著那青石苦思冥想。
射箭之道,料想自己已經領悟透徹,無非腰弓之力,集于一點,迸發而出。
他想來許久,忽然覺足心疼痛。
“該死的螞蟻!”
江淼望向足心,發現一只黑漆漆的小東西正咬住自己的足心,這黑螞蟻個頭不小,全力之下,即使他皮糙肉厚也有些吃痛。
看我把你踩死!
江淼站起來,伸腳就要往青石上踩踏,想要將其碾死。
但倏忽愣住了。
踩在地面上的腳掌,清晰地傳來大地的搏動。
撲通!
撲通!
撲通!
“原來如此……”
“人力有時窮,天地似無盡!”
“我只修行自身,窮盡百年也只得筋骨皮毛比旁人堅硬。”
“但我若以這天地為根基,則廣袤無邊,無所窮盡了。”
江淼雙眼通明,他忽然周身松弛,心神松動。
九根參須在小腹之中,忽隱忽現。
他忽然將其全部渙散,盤坐下來,一股腦全部灌入地下。
撲通!
撲通!
撲通!
江淼的氣息跌至谷底,面色重回數月之前。
他搖搖欲墜,那夢魘中血流成河,四方幽冥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不僅如此,他的生機也在快速的枯萎。
宛若大黑山上一朵普普通通,凋零已久的殘花。
江淼的心臟停了。
停了許久。
漸漸地他也沒有了體溫。
但此刻的大地卻好像有了心跳。
清水村。
離陽村。
雙木村。
厚土村。
金蟾村。
所有人齊齊抬頭望去,他們突然發現,遠處的大黑山,好似有了心跳一般。
撲通通的狂跳。
“老二媳婦,你看這是……”
江知書的臉上還寫滿了猶豫,他轉頭看去,卻見陳素雪已經飛奔入山。
黑山涌動,蒼濤如海。
她抬頭望天,見龍吟于山間飛騰而起,響徹四野。
但更可怕的是,這蒼穹之上,墨云翻動,其間似有一張大網。
朝著這大黑山撲下。
宛若撲向他物色許久的獵物。
“淼兒!!!!”
山林中。
江淼忽然睜開雙眼,暴射出金燦燦的光,洞穿深林。
他卷地而起,手腕上參須數變,化作金龍于周身游走。
吼~~~
江淼欣喜若狂,對著那參須道:
“原來,你就是這少陽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