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是個固執的人……”
陳素雪坐在床前,目光逐漸柔和下來,仿佛那些已經忘在腦后許久的事情又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他二十余歲便踏足觀想境,深入六大地脈,想要解開我們九脈大地上族人短命的秘密、”
江淼聽著娘親娓娓道來,一個自信、熱忱、不避風霜的青年模樣便躍然眼前。
爹的模樣他是見過的,在孩童時候,只是這么久了,那樣貌模糊的厲害。
而且小時候時時夢魘,人嘛,總是會在清醒的時候刻意回避令自己恐懼的事情。
所以,許多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
但江淼時常想起,那時候他跟著爹娘走了好多的路。
走得好遠。
“那后來呢?”江淼問。
后來……
你爹說:“雪,我今已得掌少陽主脈,參悟這大地玄機,不消十年,我便能徹底解決懸于我們五族頭頂的詛咒。”
“十年后,這天下定然人人都能享百歲之壽。”
陳素雪對江淼說著。
那語氣一如當年江天玄對她所言一般。
只是這么多年過去,諸事卻并不順遂人意。
十年前,江天玄殞命少陰地脈黑魂嶺,當時陳素雪不在山中,只在山口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江淼。
江淼的夢魘也是從那時候開始。
“究竟是誰害了自己的父親?”
江淼長大后時常這樣問自己,他能回憶起當初那些人的大致輪廓,皆是人形。
詭獸或者說妖怪,也是可以化作人形的。
可娘親三年前去黑魂嶺走了一遭后,卻只發現了一種莫名強大存在留下來的痕跡。
那氣息,十分陌生,不存于此間世界。
江淼記得娘親說,那些人應該也是如此。
“如果我能見到那些人,定然能夠認出他們!”
江淼的目光看向窗外。
但現在,自己仍然需要時間。
等到變得足夠強大后,他會追著父親沒走完的那條路走下去。
翌日。
江淼如同往常一樣走出房門,清掃著院落,他忽然聽到什么動靜,轉過頭,發現江雪峰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兩家功用的木墻上,望著自己掃地。
“雪峰哥,小時候你不走正門,天佑伯伯總是會打你屁股吧?”江淼嘲諷道。
江天佑是江知書的長子,江雪峰的父親,為人刻板嚴厲,但對旁人卻很好。
屬于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大家長。
五年前去世了。
“嘿,我倒是想他爬出來再打我一頓呢?”江雪峰也是大病初愈,許久沒有活動了,每日總想著舒展筋骨。
不過前幾日陳素雪帶著一些精干族人搬空了太陰地脈上那座據點的存糧,因此他若不是為了解饞,暫時也不用出去打獵了。
“淼弟,要是嬸嬸晌午不在家,你便來我家吃吧。”
“不用了,我一會要去找叔公,有些事情。”江淼搖了搖頭。
二叔公不常常在家,有時候在村口導引,有時候在椅子上入定,有時候……
他想問問二叔公,修行的方法想起來沒有。
不過眼下,他不用去了。
因為二叔公自己來了。
江淼丟下掃把,看見平日里樂呵呵的老人面色暗沉如灰,他走進院落中。
只輕輕地道:“木族的林止心,今日歿了。”
林奶奶?
江淼低頭望向腰間那把陽魑刀,猶然記得幾個月前,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還和大家談笑風生。
如今短短時間,怎么會……
“太陰寒潮,林止心年歲太大,日夜憂心,因此提前走了。”
“不過算來也差不多,她不過比我小幾歲,像是和我同歲的,她走得算晚的了。”
除了林止心,和二叔公熟稔的,怕是只有一直臥病在場的林止水奶奶了。
即便不熟悉的同年人,五族只怕也沒有多少了。
“叔公,我想去看看。”
江知書點了點頭,帶著江淼來到雙木村。
族老去世,五族皆來人祭拜。
巨大的青龍青旗招展,林止水就安詳的躺在族旗下方,像是睡著了一般。
江淼望見林止心使用過的用來搗藥的玉壺安靜的擺放在供饗的案臺上,祖器重歸圖騰旗下方,供給后來人選擇。
“冬兒!你做什么去……”
江淼聽見呼喊,發現一個帶著皮氈帽的少年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腳步釘在案臺前方,望著那玉壺出神。
是陳冬表弟。
他伸出手,撫摸著那玉壺,剎那間光華流轉。
一道青龍虛影,竟然在其背后升騰而起。
“木德氏族,后繼有人了。”江知書見此,欣慰的道。
江淼的目光一直盯著陳冬看,他還記得自己的表弟小時候不是這樣沉默寡言的,那時候他住在清水村,兩人還一起玩耍,只是后來長大了,性子變得孤僻。
母親說,他已許久沒有說話了。
江淼想著,忽然心有所感。
他抬頭,望見正被族人簇擁的陳冬。
忽然看向自己,然后笑了一下。
***
清水村。
“孩子,叔公想起來了,這腹中參須練到最后,你需要化陽為陰,化無形為有形。”
“讓其流遍你的四肢百骸,充養你的全身。”
“然后……”
江淼聽叔公說的頭頭是道,瞬間陷在其中,領會許久。
臨走時,他忽然摸了摸腦袋。
回過頭,看向已經躺在椅子上休息的老人。
“叔公,此修煉方法果真嗎?”
江知書擺了擺手。
“你試試看。”
太陰寒潮逐漸褪去,江淼無心他事,沒事就在大黑山邊緣捕捉詭獸,日復一日的修行。
“我小腹中的參須正在漸漸縮小。”
氣根凝結,本應隨著氣脈的充盈,逐漸增大。
但眼下在江淼有意的紓解,控制下原來的根須逐漸縮小,開始向百骸布散。
“人體之中,津液骨髓,髓液最為珍貴。”
“髓液上充腦竅,順脊柱,達四肢,我若以氣溫養,料想總沒有壞處。”
意隨心動,江淼于林間參道體悟。
十日之后,小腹之中參須竟然又增加了兩根。
達到了陽九之數。
“差不多了!”江淼定了定神,尋到一處僻靜地方,斂去周身氣機。
“氣脈化髓,許有十天半月,我便告知娘親,在此閉關。”
與此同時,大黑山的另一處。
司空夢枯坐此地,已經逐漸失去了耐心。
她身后忽然傳來了陰陰竊笑,似是在嘲諷她空耗數日的結果。
“段蒼梧!誰允許你來本尊這里?”
“嘿嘿,我又不是你的傻瓜仆從,為何不能來此,你擅作主張,提前行動,難道不怕主上怪罪,打草驚蛇嗎?”
司空夢反駁道:“主上傷勢痊愈,我奉命前來調查少陽真靈的下落,何來自作主張?”
“調查?”段蒼梧的枯手在樹干上敲打,每一下都落入司空夢的耳畔:“你是調查,還是想提前將其收入囊中?”
司空夢面色陡變:“段蒼梧!”
“我和你同為逐日盟巡查使,你沒資格與我這般說話。”
隨著司空夢的語氣逐漸凌厲,段蒼梧終于不再出聲。
過了許久。
“你若是在山中找不到,何不出山找找。”
“我在此十余日,也發現了兩個孩子,有些非同尋常。”
司空夢抬了抬眼皮,聽著段蒼梧難聽的聲音落入耳畔。
“他們一個叫陳冬。”
“一個叫江淼。”
“哦對了……”段蒼梧可以加重了些語氣。
“江淼的老子,便是那江天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