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歷史與傳統文化論叢(第4輯)
- 董邵偉 柴冰主編
- 10191字
- 2025-04-28 12:31:48
唐宋史專論
唐宋元初上海地區的自然災害與社會救助
張劍光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
隨著唐代太湖東部地區的開發,其人口得以較快增長。大約開元時期,今上海地區修筑了捍海塘,使人們的活動面積擴大,捍海塘內的區域很快成為農田,經濟漸漸發展。天寶十年(751),唐政府設立了華亭縣,希望對太湖東部地區能進行有效的行政管理。華亭縣是上海地區第一個獨立的行政單位,在上海古代歷史上有著比較重要的意義。至兩宋時期,華亭縣隸屬秀州,人們的活動不斷向東擴展,農業生產的區域越來越寬廣,經濟活動頻繁,商品經濟活躍,四方商人絡繹不絕。吳淞江北部地區唐以來一直屬昆山縣,至南宋,昆山東部經濟有了較大發展,但昆山縣轄境東西太寬,政府根本沒法控制東部地區。至南宋嘉定十年(1217),嘉定縣設立,上海地區以吳淞江為界有了兩個大縣。元朝占領江南后,由于華亭境內人口眾多、經濟實力強勁,遂設立松江府,成為太湖東部的區域經濟和文化中心。元朝至元二十八年(1291),隨著上??h的設立,海上運輸作用加強,松江府形成了一府二縣制,成為太湖東部經濟的集散地,對周圍地區產生較大的輻射作用。此外,長江和大海的交匯處從唐朝開始冒出沙洲,唐末設鎮,經宋朝,沙洲主體已經固定,政府設立鹽場,加快開發。隨著人口導入,至元初設立崇明州。
在本文的討論中,涉及的區域以當時的華亭、松江兩縣為主,兼及崇明,時間為華亭縣設立以后至上??h設立之前,也就是相當于唐五代兩宋及元初之際。
一 文獻中記載的上海地區的自然災害
古代上海所處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是自然災害多發的區域?!度f歷嘉定縣志》卷一四《水利考》說:“海在縣東四十五里,北自黃姚港,南抵上海界,環縣境,凡八十余里。海水咸鹵,而此地不異江湖,頗有灌溉之利。蓋南則黃浦、吳淞江,北則劉家河,又北則大江注焉。半天下之水,皆洄沿洑激,滌蕩于數百里之內,故與南北獨異耳。夫治水者,注之海則事畢矣,然沿海之民,歲至夏秋之間,不幸遇颶風霪雨,挾潮而上,漂沒人民廬舍,倏忽皆盡,故至其時莫不惴惴然如虞冠?!?span id="vofnwge" class="super" id="ref2">[1]說這段話的角度是為了治水,但可以看到,嘉定縣的沿海地區有著和一般地區相同的水害,同時還有著夏秋之間的大風淫雨、海水倒灌等自然災害。至于海水對土地造成的咸鹵災害,就更不用說了。這種情況到了明代仍沒有太大的改變,而之前的唐宋時期就更加嚴重。明徐學謨說:“嘉定瀕海,磽脊不下,而高土不宜稻,況潮汐四通,則溝洫易淤;颶風時作,則蕩析為虞。余生七十年來,所見全稔之秋,猶未數數也。”[2]說明嘉定的自然環境比較惡劣,災害嚴重,對農業生產破壞較大。
現存的資料,對元代以前上海地區自然災害的記錄十分簡略。華亭縣宋以前的方志有三卷本的《紹熙云間志》,關于自然災害沒有專目記錄,而嘉定縣、上??h和崇明最早的方志都是明代中期以后的,只是偶爾提到宋元時的災害。因此,目前資料所反映的唐至元初的情況是不完全的,即使有一些記錄也是簡略不清。當然,我們還是盡可能地搜索到了一些資料,以看出災害的一些概貌。
各書對自然災害的記錄如下:
1.建隆二年(961)七月壬戌,大風拔木。九月庚戌夜,所在地震,響如雷。(《蒸里志略》卷一二《祥異》)
2.天禧五年(1021),值洪水方割,下民昏墊。(《紹熙云間志》卷下《記》引呂諤《福善院新鑄鐘記》)
3.宋仁宗時期,兩浙累歲年谷不登,君(趙鑄)出緡三百萬,米千斛,以待餓者,使蘇民無流離之若者。[《嘉定碑刻集》第九編《宋故蘇州樂善居士趙君(鑄)墓志銘》]
4.皇祐中,疫盭為釁,民中之疾必不起,死者僅千計,骼胔盈路。[《嘉定碑刻集》第九編《宋故蘇州樂善居士趙君(鑄)墓志銘》]
5.皇祐四年(1052),華亭縣令為吳及,“時浙西旱蝗,蘇、秀尤甚,及禱于橫山之神,天即大雨,蝗也避境,不食其稼,至秋大稔”。(《正德華亭縣志》卷一三《宦跡》)
6.皇祐五年(1053),大水。(《正德華亭縣志》卷一三《宦跡》)
7.熙寧末,大疫且饑死。(《正德華亭縣志》卷一五《人物》)
8.元豐中,饑。(《正德華亭縣志》卷一五《人物》)
9.政和五年(1115),張涇堰壞,咸潮溢入,云間、胥浦、仙山、白沙四鄉盡為斥鹵。(《重輯張堰志》卷一一《志祥異》)
10.紹興四年(1134)冬十月丁未夜,華亭縣大風電,雨雹大如荔枝實,壞舟覆屋。(《崇禎松江府志》卷四七《災異》)
11.紹興五年(1135)十月丁未,大雨電激射如箭,海水大溢。(《乾隆婁縣志》卷一五《祥異志》)大雨雹,激射如箭,覆舟壞屋。海水大溢,擁巨鰍臥沙上。(《崇禎松江府志》卷五八《志余》)
12.紹興八年(1138),值歲兇。(《乾隆婁縣志》卷一九《名宦傳》)
13.紹興九年(1139),大饑,斗米千錢,道殣相望。(《崇禎松江府志》卷五八《志余》)
14.紹興二十九年(1159),華亭大饑,人民食糠秕。(《崇禎松江府志》卷四七《災異》)
15.淳熙十一年(1184),大風。(《正德華亭縣志》卷一六《祥異》)
16.嘉熙三年(1239)秋七月,蝗飛入境,食木葉,不食稼。是秋亦稔。(《嘉靖嘉定縣志》卷九《災異》;《萬歷嘉定縣志》卷一七《祥異》云是嘉熙四年)[3]
17.咸淳六年(1270)冬十一月,華亭縣大水。(《崇禎松江府志》卷四七《災異》)
18.咸淳七年(1271),大水,是歲大潦。(《嘉靖嘉定縣志》卷九《災異》;《廠頭鎮志》卷八《豐歉》)
19.元至元二年(1265)十月,一都人告,有二虎食人、豚、犬,數為民害。有司移文萬戶府,集眾捕之。一為流矢中目死,其一咆哮夜號,若尋偶者,迨曉不復見。地既濱海,無山林叢薄可穴,或謂神虎,一云海中鯊魚所化。(《萬歷嘉定縣志》卷一七《逸事》)
自春至八月無雨。次年二月賑鈔。(《廠頭鎮志》卷八《豐歉》)
20.至元十八年(1281)通、泰、崇明等州饑。(《萬歷通州志》卷二《禨祥》)
21.至元二十三年(1286),八月霪雨,詔賑米。(《廠頭鎮志》卷八《豐歉》)
22.至元二十四年(1287)夏六月二十日夜,近海處時非潮信而潮忽至,湖泖不通潮者亦陡漲三四尺。(《重輯張堰志》卷一一《志祥異》)
23.至元二十九年(1292)六月,松江水災。(《乾隆婁縣志》卷一五《祥異志》)
史料記載的缺乏,使我們無法對這個時間段內的自然災害的情況做出具體的描述,但根據這二十多條的資料,我們還是能得出一些概要性的結論:一是上海地區的災害,以水害最為多見。盡管有的記載比較籠統,但還是能看出水災是比較復雜的,有的是海洋潮水災害,有的是夏季大雨,有的是秋季末期對流天氣造成的短時間內的突然大風雨,有的是內河水位猛漲后溢出河堤造成災害。水災是上海地區的最主要的災害,因此興修水利在當時就顯得特別重要。二是上海地區的災害種類較多,比如蝗災、旱災、傳染病、虎害,以及饑荒等,各種災害都曾經侵襲此地。導致饑荒的原因并不清楚,但估計最有可能的是水災和旱災引起的。三是很多災害的后果比較嚴重,破壞性較大。比如一些災害造成人員的大量死亡,出現了“道殣相望”“骼胔盈路”;也造成了糧食價格出現較大波動,使“米斗千錢”,造成“人民食糠秕”的局面。從上述幾個方面可以看出,古代上海是自然災害的高發地區,對社會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這與上海的地理位置是密切相關的。
二 上海地區災害的社會救助
發生災害,組織救災最有力的應該是政府。政府對災害有一套常規性的救濟制度。
宋朝時,華亭縣設安濟院,在“谷陽門外,平政橋西。宋世有田二千余畝,蠲其稅以贍煢獨無告之民”[4]。理宗紹定六年(1233),華亭縣知縣程熹說:“華亭有安濟院幾百年矣,里多善人,慮其濟□或不給也,捐田而周之。以畝計則兩千有七,肥磽弗同,租斂所入,無水旱無欺侵,歲可供□百人口腹之急。”安濟院的設立,連程熹也搞不清是什么時候,所以說是幾百年前,推測可能是在北宋時期。經費主要是靠各方的捐田收租,其時安濟院已有土地兩千多畝。程熹怕時間長了有變化,所以將捐土地人的“姓字畝角礱石鐫之”,他說這個不只是為了記錄,“非惟存圖籍之詳,亦以昭樂施之德”[5],是了表彰捐田者做好事的仁德?!端稳A亭縣蠲免苗稅公據碑》中說:“安濟院之設,凡疲癃殘疾□□而無告者,賴以全活甚多?!?span id="sdhlznl" class="super" id="ref7">[6]說明安濟院在實際的救濟過程中作用是比較大的。寶祐五年(1257),華亭縣安濟院殘疾人陶百四等上訴提刑使,華亭縣吏“不照本縣蠲免苗稅出給公據,照應差管營計富、追押邯道成等,在縣逼納苗米伍碩奪去公據等事”,最后經提刑使干涉,華亭縣才回應:“今出給公據付華亭縣安濟院收執,以憑蠲免苗稅,照應施行。”[7]捐給安濟縣的土地要蠲免苗稅,縣政府要給安濟院憑據,否則就要按一般土地向政府交稅,安濟院于是讓幾個殘疾人出面提出上訴。從這段話來看,安濟院日常救濟的是一些殘疾人。類似的慈善機構在嘉定縣也有。如《嘉靖嘉定縣志》卷三《田糧》中談到宋代嘉定的土地有常平田、義役田、社倉田、養濟局田。常平、義倉的設立都是為了救災,而養濟局應該就是常設的慈善機構?!犊滴跫味h志》卷二談到養濟院:“俗名孤老院,基二畝八分三厘,宋紹興二年設?!?span id="rphfxx4" class="super" id="ref9">[8]《萬歷嘉定縣志》卷三《田賦》說還有居養院田,應該也是一個慈善機構。就是邊僻居海中的崇明,宋代雖然未曾設州,但有慈善救災機構。如漏澤園,“宋崇寧初設,葬民貧而無地者,在舊州北”[9]。
政府設立常平倉、義倉以應急,預防自然災害帶來的災荒。一旦碰到饑荒,政府會賑濟糧食。紹興八年(1138),黃瑀權知華亭縣事,“值歲兇,白常平使者,請發廩以賑”。常平使者認為先得向上級報告,現在上級還沒批準,無法開倉放糧。黃瑀說:“民命在旦夕,茍可以生之,雖得重罪不悔!”于是他在華亭縣開倉發粟賑濟,“全活者萬計”[10]。光宗時詹體仁提舉浙西常平,他“以余力立舉子倉,創安濟院,所活不可勝紀”[11]。
發生了自然災害,地方官員有責任及時上報,進行應急處理。宋仁宗時,“天下郡國有災異饑饉,而鄰郡多閉糴。右正言充秘閣校理吳及奏乞圣旨,諸路或有災傷,輒敢閉糴,科違制之罪”[12]。說明政府是有具體的應急救災流程。雖然在當時的通信條件下,這種救災的效率并不會太高。
災害發生,政府要派人前去察看,斷定災害受損的具體情況。如李叔周監華亭縣稅時,曾經奉命視察水災。這需要他乘船行走在老百姓的土地中,具體觀察哪些土地受了災、毀壞到怎樣的程度,再決定免多少稅。他看到了監司的圭田,同樣是受了災,但有關的官吏不敢向上奏報,就說:“水潦為患,上供且應復,況圭田乎?”于是全部免掉了賦稅。[13]章岵為兩浙轉運使時,“會暴風,湖海涌沸。民之近湖濱海者,如海鹽、華亭、吳江多遭漂溺。岵遣吏所在巡視賑恤,請蠲田租,人不失所”[14]。地方基層官吏察看災情,再一級一級往上報,根據受災的程度蠲免田租。
災害后,判斷農民是否受災,因為直接與免稅掛鉤,所以有些官員就有機會渾水摸魚。元初,有位叫談公綽的官員,受憲司命“簡災田于松江”。到了晚上,他住在華亭一個富人家里,而富人之所以要好好招待他,“欲冒作虛數”,即將沒受災的土地都向上報是受災了,因而富人“厚款之,宿之密室”,還不想讓人看到。半夜里一美女來了,官員很吃驚,姑娘說:“妾此鄉某氏女。父貸主人粟,經歲積利三十石,無償因經妾貸。今夕奉主人命來。”姑娘的父親借了富人的粟,多年累加已達三十石,因為還不起,就用女兒頂債。半夜里,富人讓姑娘來服侍官員,當然這官員是沒有動姑娘。第二天富人來看官員,姑娘以實情告,官員也對富人說,姑娘家“所負某當代償,幸以女還其家”。富人沒辦法,“遂焚券而還之”[15]。這件事中,談公綽是個正面人物,所以他沒有享用富人的美色招待,但就救災的過程來說,他是有辦法將富人沒受災的土地向上呈報成已受了大災,同樣也可以將窮人受災的土地說成沒受災,至于怎樣呈報,就要看官員個人的操守。
緊急情況下,有地方官員不請示上級而擅自主張決定救災,有時會得罪上級,在當時的制度下,這樣的情況是難以避免的。如黃灝擔任知秀州兼提舉浙西常平時,華亭大饑,莩殣盈野,“而屬縣方督促欠逋”。一方面是災難來臨百姓交不出賦稅,另一方面是地方官催促要及時交租。“時朝旨停閣夏稅,灝乃更請閣秋苗,不俟報行之。”朝廷只是說夏稅緩交,而黃灝說秋苗也可以緩交,他是為了讓轄區內的百姓緩一口氣,但“言者罪其專,移灝筠州,仍削兩秩,仍從其請。州人尸祝之”[16]。因為擅自決定先斬而奏,所以移官他處并且降削兩級秩,但同意他所做的決定,認為還是有道理的。這樣一個過程,老百姓當然是認同了黃灝是個好官,在他走后為他點香火祭拜。
發生了災害,官員還是會視具體情況,決定開倉放糧的,朝廷根據災害的程度也會同意放糧。如姚憲知秀州時,“大水,民饑,華亭諸邑尤甚。憲請輸粟萬斛以賑,朝廷賜書獎諭”[17]。因為救災有方,得到中央政府的褒獎。
敬禮神靈也是常見抗擊災害的方法之一,盡管這種方法實際上是沒有用處的。羅點任浙西提舉,對自然災害在浙西可能造成的影響十分警惕,他“規畫荒政,凡數十奏,躬行犬畝,是惠甚溥”。淳熙中,“時久旱,請雨,點獨致敬于祀典??ぬ鞈c觀有何蓑衣道人,郡守謂為神,每禱祀畢,咸就見焉。點不往,何以杖擊僚吏車,以示斥辱。點視之漠然。俄大雨隨車,郡人大喜”[18]。禱雨不一定真有這樣的靈驗,但對官員來說,只要自己堅定信心地向上天乞求,是一定能下雨的,因而這種禱雨,實際上是一種戰勝災害的信心。
中國古代會將自然災害與政府的政事治理掛上鉤,錄囚是抗擊災害的一種治理政事的方法。所謂“錄囚”,是中國古代的司法機關對在押囚犯的復核審錄,主要由上級對下級司法機關進行檢查,逐一對案件的審理是否有失公正進行核對,并糾正冤假錯案。災害時期的錄囚,既是政府對自己行政錯誤的一種承認,同時也是為了拾起百姓抗災的決心,與政府同心同德。汪文振淳熙進士,后為提點浙西刑獄,“時旱蝗民饑,縣督逋貸,操下急監錮。文振錄囚,夜至華亭,得四百余人,皆骨立,悉釋去俟秋償。檄諸邑如之,民藉以活”[19]。汪文振釋放的四百余人,實際上都是因為自然災害而交不出賦稅的農民,被華亭縣關了起來,釋放他們,實際上與減免賦稅期限或放寬交稅時間起到相同的作用,對百姓的影響是比較大的。
發生災害后,政府常會視災情減少征收賦稅的額度。華亭縣南面的云間、仙山、白砂、胥浦四鄉,“風輸秋租,獨為緡錢者。自咸水為害,四鄉皆為斥鹵之地。乾道中,既筑堤堰,民漸復業。會邑人以酒額虛數告病,時參政錢公良熙請于朝,乞捐酒額,且以南四鄉租稅償之苗碩,為錢三千(闕)貫,視北九鄉稍優”[20]。此事,《正德華亭縣志》也有記載,說:“開禧三年,以南四鄉折補酒錢二稅徑解所司,遇災依例蠲放?!?span id="c0pml55" class="super" id="ref22">[21]南四鄉本來是用租稅抵酒稅,因為提出稅額太高,而且土地太差,所以朝廷認為如果碰到災害,是可以蠲免的。
鼓勵民間救濟。如元至順元年(1330)浙西大水,“朝廷募民能賑粟五百石以上者,爵有差”,根據賑粟的多少授官爵。上??h青龍鎮的章夢賢出粟二千余石而沒有受爵,“故以旌其門也”[22],政府出面進行表彰。其事雖然發生在元至順初年,但相信這樣的措施是經常實施的,是這個時期的通常做法。
此外,政府也有一些預防性的措施。如興修水利。吳及為華亭縣令時,“教民預修水利,以待淫潦。明年大水,而阡陌堅完,溝洫通利,復稔如初”。再如紹圣中毛漸為轉運副使,“浙部水溢,被患者數州,用奏疏浙西諸浦,浚吳淞江,開大盈、顧會二浦,以入于江,自是水不為患”[23]。毛漸奏疏后,朝廷決定興修水利,對預防華亭地區的水災作用明顯。從這一點而言,興修水利的工程有很多是為了預防水災。
除政府外,民間抗災救災是這一時期人們抵御自然災害的重要形式。比如趙鑄,本來家甚貧,但后來他以經商致富,不數十年,家里就十分富裕。約在宋仁宗時,兩浙地區連年發生饑荒,“年谷不登”,趙鑄就捐出錢三百萬緡,米千斛,“以待餓者,使蘇民無流離之苦者”。時趙鑄來往于蘇州和昆山,因為他救濟的昆山縣東部災民也有一部分屬于古代上海地區的。皇祐中,蘇州地區傳染病流行,“疫盭為釁,民中之疾必不起,死者僅千計,骼胔盈路”。面對這種情況,趙鑄“順鄉俗議,斂席焚之”,將死尸火化,防止病菌擴散,同時雇僧人“誦浮屠書,以贊其往”,即在火化時念經。趙鑄被人稱為“好施也如此”,是個“樂善居士”,死后葬于春申鄉赤蓮里,即位于今嘉定西城內[24]。宋神宗熙寧末,華亭饑疫,饑死者相枕藉。衛公佐“施粥給藥,請邑僧靈敏輩分拯之,瘞殍死及買棺以葬者,無慮數萬。邑大夫嘉其義,將奏言之。公佐辭曰:‘某占籍上等,恐為盛德累。療病送死,僧行頗有力焉,請以薦僧行?!蠓蛄x而從之”[25]?!墩氯A亭縣志》說:“元豐中,復饑,租稅無所出,令秩滿,代者已至,轉運使苛留之,使督逋負,縲系盈庭,公佐為出粟代輸,釋系者,而舊令始得解去?!?span id="duztfzy" class="super" id="ref27">[26]張百五是烏泥涇有名的大族,宋孝宗隆興間,“歲饑,數出粟以賑”[27]。
也有富人在災害期間低于市場價出售糧食給災民。如夏椿,至元二十四年(1287),“歲侵,椿出粟賤價以糶”。低價糧不夠,干脆直接施粥。至元二十七年(1290),“復侵,賤祟猶不給,則設粥于僧寺,以待餓者”。大德十一年(1307)旱災,第二年跟著大饑荒,相鄰州縣的老百姓都投奔夏家,夏椿“辟廬舍,具饘藥,視其羸壯而食飲之,生則贐之,歸死者給棺以瘞,而書其姓名邑里,以俟來收骨者。凡施鏹若干緡,米若干石,全活者若干人”。他不但讓窮人有地方住,而且給他們吃飯和醫藥,如果死了就準備棺材安葬,還寫上姓名,等待他們的家人來收尸。鑒于他的出色表現,有關部門把他的事跡上報后,朝廷旌其門為義士[28]。
三 自然災害救助和預防的社會環境
發生災害后,進行積極的救助,固然與中央政府的提倡有著不小關系,但更重要的是與官員個人的重視有關。官員對自然災害重視,就會提前做好預防工作,即使災害來臨,也會將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因此官員對社會發展,是會有比較大的影響。在這個意義上說,古代上海地區的發展,與官員們的努力密切相關,每當自然災害來臨,官員的努力與否對社會的影響十分重大。
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上海地區很容易受到水患的侵襲,修筑有效的水利工程以預防災害,就顯得特別重要。上海地區的不少官員就格外重視水利建設,對社會而言,興修水利成了人們衡量一位官員是否有成績的重要標志。錢貽范慶歷間為華亭知縣,“歲旱頻仍,講求利病,開顧會浦、蜷龍塘諸水,以時蓄泄,萬民賴之”[29]。人們記著他的是治水后對農業生產帶來的益處。朱之純《題思吳堂》詩序談到了嘉祐時太常丞吳公幾道在華亭縣的事跡,“公有惠政,四十余年,民誦不絕”。他離開華亭時,“父老悲啼攀轅,不與前進,以至空一邑隨之”。這樣一位得到人們愛戴的官員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呢?浙右旱蝗,蘇、秀為甚?!肮较萝嚕俗酝簇?,遂禱橫山之神,即致甘雨,蟲亦避境,不食其稼。至秋大稔,乃出教條,命民預修水利,以待淫潦,或渟或注,達于江海。已后大水暴至,阡陌堅牢,溝洫既浚,復稔如初。比及三年,風俗歸厚,天無札瘥,地無旱潦,家給人足,歌誦滿路?!?span id="skb0dmx" class="super" id="ref31">[30]這位吳幾道就是上文提及的吳及。朱之純說他嘉祐年間宰華亭,實際上是皇祐四年(1052)到任,至和元年(1054)離職到朝廷任審刑院詳議官。這年秋天,吳及“乃教民預修水利以待淫潦。明年大水,而阡陌堅完,溝洫通利,復稔如初”[31],所以他得到華亭老百姓的愛戴。雖然在華亭只三年,但“父老悲啼攀留不得進”,四十年后朱之純還在談起他。再如徽宗紹圣中,毛漸為轉運副使,由于一再發生水災,“用奏疏浙西諸浦,浚吳淞江,開大盈、顧匯二浦,以入于海。自是水不為患”[32],似乎是達到了一定的效果。
南宋地方官興修水利預防自然災害的更多見了。如劉俁,紹興間知華亭縣,“濱海有秦山、鹽鐵、蚌港三堰,俁蚤夜督作,堤成,灌田六百畝”[33]。丘崈,南宋孝宗時“出知秀州華亭縣。捍海堰廢且百年,咸潮歲大入,壞并海田,蘇、湖皆被其害。崈至海口訪遺址已淪沒,乃奏創筑,三月堰成,三州舄鹵復為良田”[34]。由于他大量修筑河堰,阻擋了咸潮對農田的影響,從此蘇、湖、秀三州的鹽堿地都成了良田。當然,丘崈修筑堰以前有位華亭人叫許克昌,時官為右正言,他向朝廷游說了一番:“時松江新涇塘為海潮沖突,咸水延及嘉、湖二境??瞬堄诔?,移堰入運港,以避潮勢,由是三州之田獲免咸潮之患,鄉邦德之。”[35]丘崈是根據許克昌的建議來修堰的。再比如慶元時的黃震,嘗攝華亭令事。他認為“華亭水鄉,大究塞泄之法,申府請修田塍,萬民德之”[36]。再如羅點淳熙中除浙西提舉,“規畫荒政,凡數十奏,躬行畎畝,實惠甚博”。他對華亭縣的最大貢獻是治理淀山湖。淀山湖位于昆山和華亭之間,被戚里豪強之家占以為田,嚴重影響到了湖水的下泄。羅點發現問題后,經過調查,“奏請開浚,且為圖以獻”。朝廷聽從了他的意見,“百姓勇于赴功,不日而畢,所濟田百萬畝”。之后劉穎提舉浙西常平,“還淀山湖以泄吳松江二水,禁民侵筑,毋使逼塞大流,民田賴之”,也就是說保證了湖水下泄至吳松江的通道,不讓百姓侵占。[37]
碰到自然災害,如果官員們救災有方,為人民做了好事,就很容易被后人記在心里。如常楙是進士出身,景定元年(1260)知嘉定。在嘉定前后五年,“公廉自持”,是個清官。他任官時恰巧碰上發大水,于是積極救災,“勸分和糴,按籍均數,部使者交薦于朝”。也就是說,他對救災糧是按戶籍多少來平均發放的,因而大家都覺得比較公平[38]。吳柔勝為華亭下沙鹽場官,授嘉興教授。黃灝提舉浙西常平,時華亭大饑,黃灝就委托吳柔勝積極救災,“全活甚眾,華亭民得免離殍也,柔勝之力也”[39]。
官員救災以外,上海地區預防災害以及救災抗災措施得力的原因之一是,地方世家大族積極投身抗災救災,他們將自己的救助行為看成是一種社會責任感,是自己對地方建設和治理的應盡義務。
唐五代兩宋至元初,上海地區有很多“敦詩書,好施惠,重賓客”[40]的大族世家,他們有著積極的生活態度,有著較強的社會責任感,表現出了上海地區早期士人的一些鮮明特點。很多士人都盡可能地想為社會公益事業做好事。如南宋前期烏泥涇大族張百五,捐千金建清和橋,就是后人所稱的長橋。寧國寺以西有地號八千畝者,“??嗪?,百五開長渠,自烏泥涇直達黃浦,引潮灌田,家人享利”。顯然是張百五個人出資修筑了很長的渠道,引水灌溉農田[41]。之后另一位大姓趙如珪,“自涇道府城及黃浦之東,迤邐鑿井架庵,以憩行旅,夏月施湯茗”[42]。來往交通,路人每隔一定距離要有休息的地方,上要有遮陰,熱天要喝口茶水,而趙如珪就在交通要道上修建設施,當然受到大家的稱贊。宰相張商英的后代遷到華亭后,子孫中有位叫張俊,“自幼機警通史傳學”,“中慈而外剛”,典型的文化大家子弟,他在華亭鄉村做了很多好事,“性好施賑貧周急,鑿義井,創義舟,建大石梁三”[43]。
做慈善救濟百姓更容易顯出士人大族對社會的責任感。南宋隆興間發生饑荒,烏泥涇張百五“數出粟以賑”[44]。宋末元初,王子昭曾想“別置田米,創立安懷院,以養鰥寡孤獨之民。后因疾作,未能遂志”[45]。衛謙立義莊贍宗族及鄉閭之貧者[46]。元代張瑞卿八世祖自杭州遷到華亭之櫻珠灣,六世祖遷到吳淞江南的祥澤,幾代人都在這里居住。他家“棲遲畝畝,代有隱德,行義修于家,惠利及于鄉”,“曾玄繩繩,世濟厥美,詩書之澤,視昔為浮,故鄉人以積善之家稱之,昭文館學士雪庵李公因大書以名其堂”。祥澤張家的積善堂遠近聞名,主要是幾代人以讀書為樂,同時在鄉間做善事,所謂“行義修于家,惠利及于鄉”,是不求出仕的士人追求的最高境界[47]。殷澄父親為宋節干官,“家富好施,每大雨雪,必載薪米,遍乞寒餒人,死者為具棺殮,人目為殷佛子”[48]。慈善救助窮人是大族文士的標簽。
再如嘉定大族周知柔,祖上“好游江浙間,因樂吳會風土而宅焉,今為昆山人”[49]。其祖父為保義郎致仕,父親周浩為承節郎。周知柔生于紹興八年(1238),開禧二年(1206)寧宗郊禮,“以男必強叨仕版封保義郎”,是正九品的武官階,說穿了只是給了個官的名譽,但周家一直是以世代為官自居的[50]。其次子周必進歷官為承節郎、前鎮江府大港鎮稅,后恩轉訓武郎,“經理家務幾三十載”,“急義如渴,一鄉稱善”,在當地很有聲望。他的家庭在社會上有較大的表率作用,“公視子侄,愛均一體。門無白丁,公之力也”,說明重視家庭人員接受知識教育。他有很多義舉,“每歲春夏之交,囗損米貴,遏平時價。疾者藥,死者櫘”?!凹澜浳模P洛警語,選嬰孩良方,鋟梓鏤石,樂施廣勸,仁聲薰郁?!?span id="ggpaygo" class="super" id="ref52">[51]作為一個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有聲望的大族,周家在嘉定地方社會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大族士人還盡可能在民間樹立克服災害的信心。華亭縣治東北的黃浦上有順濟廟,宋咸淳中重建。重建的經費主要是利用了民間大族的捐款:“初邑豪錢氏嘗舍田四十畝給守祠者。至是,諸君復益田數百畝,里中善士吳夢酉、劉用濟、唐時措、時拱各推金帛,增丹碧費。既成,雄麗靖深,為巨觀一都會?!?span id="904tdv0" class="super" id="ref53">[52]這廟祭的是天妃,“甌粵舶賈風濤之禱輒應”,而“松江郡之上洋為祠”,是通過祭祀天妃來使洶涌的大潮平息,以保佑海上航運的人們。
如前所述,自唐代成立華亭縣后,上海地區的社會發展是比較快速的,但由于地理環境的特殊性,很容易受到水災、海潮、旱災的影響,這時期各種自然災害的發生是比較頻繁的,有的災害造成的社會損失也是比較重大的。不過,這一時期從政府到社會,都有一些救助的辦法,一定程度上能夠抵御災害的侵襲,因而總體上社會救助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是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從社會環境而言,當時的一些官員是擺正了心態,興修水利,積極預防災害成了他們為官的重要職責之一,而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也擔負著建設社會基層的重任,把抗災防災作為自己的責任。在這種情況下,上海地區盡管自然災害發生的頻率很高,但社會救助措施還是相對有一定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