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一 關于鳳凰元典及文化意蘊

龍和鳳,同為我國上古先民的民族圖騰。龍文化、鳳文化是華夏民族文化的元典,后來被儒家納入到自己的圣文化體系中,遂成為儒家思想文化乃至華夏民族文化的主流文化之一。其實,龍是龍,鳳是鳳,二者雖然同源但不同質,雖有關聯但更有差異,雖有變異但各自的文化基因和內涵寓意分明,切不可籠而統之,更不能混為一談。關于鳳凰元典及文化意蘊,已有的研究成果十分可觀。綜之,在我國源遠流長的文化傳統中,作為神話意象的鳳凰被賦予了下列豐富寓意和特殊象征。

一曰神圣、美麗之鳥——神鳥或圣鳥。

在遠古神話中,鳳凰是神鳥。在后世儒家圣文化中,圣、鳳又同格互義,故鳳凰即圣鳥,是傳說中鳥族里最神圣、最美麗的鳥兒。

鳳凰,典出《山海經》,其《山經》記載:“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鳥焉,其狀如雞,五彩而文,名曰鳳凰。……是鳥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1]又《說文解字》段玉裁注:“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像也,麐前鹿后,蛇頸魚尾,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2]唐人李嶠《鳳》一詩中“有鳥居丹穴,其名曰鳳凰。九苞應靈瑞,五色成文章”的詩句即化典于此。詩中所詠“鳳凰無疑是一種‘翱翔一萬里,來去幾千年’的聞天神鳥,是人們心目中美麗不凡之事物的典型化身”。[3]后來儒家將其納入圣文化體系之中,尊為“圣鳥”或“鳥圣”,以喻圣賢。有《詩》《書》《禮》《易》《春秋》等先秦文化典籍——儒家之“圣書”為證。如《詩經·大雅·卷耳》詩云:“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雝雝喈喈。”詩以鳳凰喻圣明的周天子,百鳥比濟濟群臣,勾畫出一幅清平之世丹鳳朝陽、百鳥朝鳳的美好景象。再如《論語·微子》載楚狂接輿過孔子車而歌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比孔子于鳳,意即孔子有圣德,是人中之鳳,故后世尊孔子為圣人。另有研究者的考論可資參考和印證:

《大戴禮》:“羽蟲三百六十,鳳凰為之長。”故古人常以鳳凰喻指圣主人君。《論語·子罕》云“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中文大辭典》釋曰:“圣主不出也。”因此鳳凰常指圣明之君,含有圣明、至高無上之意趣。[4]

不僅如此,大凡一切神圣、美麗的事物,均可喻之為鳳。如鳳城、鳳闕、鳳輦、鳳冠、鳳仙花等。

二曰祥瑞之鳥——瑞鳥。

在華夏鳳文化中,鳳凰不僅是神圣、美麗的標志,而且象征天下清明、國家祥瑞,含有國泰民安、幸福吉祥等意趣,是祥瑞的代名詞。

前引《山海經》“是鳥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即是。又有《尚書·考靈耀》說:“明王之治,鳳凰下之。”《尚書·益謖》記載帝舜之世的樂曲《大韶》時說:“夔曰:……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及《春秋元命苞》云“黃帝游玄扈、洛水之上,……鳳凰銜圖置帝前,帝再拜授圖”等文獻記載可證。黃帝、堯舜等是儒家尊奉的圣君,三皇五帝時代是儒家盛贊、仰慕的休明之世。以上文獻記載均將鳳鳴、鳳儀、鳳猷視為天下太平,國家祥瑞的象征。后杜甫《鳳凰臺》詩句“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圖以奉至尊,鳳以垂鴻猷。再光中興業,一洗蒼生憂。深衷正為此,群盜何淹留”,即典出于此。因此,“在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中,鳳凰是一種特殊而神奇的鳥兒,它和龍一起,是中國人理想中‘龍鳳呈祥’相映生輝的一對事物,應該說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所創造的既古老又富有生命力的一個‘國家吉祥物’。”[5]

三曰高貴、圣潔、不同凡響的稀世之鳥——奇鳥或善鳥。

奇者,孤傲高蹈、不同凡響之意。善者,美善、美好也。概之,鳳凰即鳥國里最高潔、最美善的曠世奇鳥。

以鳳凰象征高貴、圣潔、美好和比喻孤高傲世、超凡脫俗、高蹈不群之士,典出《莊子·秋水》: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石不食,非醴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鹓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

此則寓言中的鹓鶵,即古書上說的鳳凰中的一種。莊子以之自許,意在標榜自己的高貴、高潔和高蹈,表達自己對權欲富貴的極端睥睨與厭惡,進而申發他“無以得殉名”的哲學旨意。同是戰國后期的屈原,視鳳凰為善鳥,并以鳳自詡。其《九章·懷沙》詩云:“變黑為白兮,倒上以為下。鳳凰在笯兮,雞雉翔舞。”又其《離騷》中亦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詩句,以鳳自喻,這與莊子筆下的鹓鶵毫無二致。屈原儼如一只“飲露餐英”,蘇世獨立的高貴、高潔又高雅的鳳凰。后世詩人如劉楨、阮籍、李白、孟浩然等的詠鳳之作,多化用莊、屈鳳凰意象之旨趣。李白筆下的鳳凰總是奇想天外,不同凡響。或“鳳飛九千仞,五章備彩珍”(《古風》其四),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或“鳳饑不啄粟,所食唯瑯玕。焉能與群雞,刺蹙爭一餐”(《古風》其四十),他何其高傲,不可一世,寧為無鄰一孤鳳,恥做聚族爭食雞;或“孔圣猶聞泣鳳麟,董龍更是何雞狗?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他孤高傲世,獨立不遷,睥睨權貴,自命不凡。這恥與鴟鸮為伍,不與群雞爭食的鳳凰,與他筆下那狂放不羈、自由逍遙的大鵬一樣,都是李白情有獨鐘、寄托心志的心靈對應物,亦是李白筆下極具獨特魅力和顯豁個性的自喻性典型意象。如果說大鵬意象代表的是李白“自由不羈的天才”的一面,那么,鳳凰意象體現的則是李白“孤潔獨立的天才”的一面。再如孟浩然,他也是莊、屈之鳳凰精魂的千年嗣響者。其《送吳悅游韶陽》詩云:“五色憐鳳雛,南飛適鷓鴣。楚人不相識,何處求椅梧?去去日千里,茫茫天一隅。安能與斥鷃,決起但槍榆。”詩人以鳳喻人并自喻,托鳳抒懷明志,標榜自己高潔高貴,飄逸不群的人格。可見,在“群賢屬休明,乘運共躍鱗”的盛唐詩壇,詩人是人中“龍鳳”,詩歌是“鳳鳴龍吟”,鳳凰已然是唐賢心靈中一個高潔、高貴、高傲的通用意象。借用薛世昌教授的識見,即“作為祥瑞的象征,鳳凰深受廣大勞動人民的喜愛,是中國民間文化一個常用的吉祥符號。作為光明、進步、美好以及和平與幸福的象征,它同時也深為中國的文化人所喜愛,于是也是中國傳統文學一個常用的既有橫絕四海之精神,復有高雅出塵之神態的美好意象。”[6]

四曰悲憫仁慈之鳥——仁鳥。

鳳凰的最早原型應該是我國古代神話典籍《山海經》、《淮南子》等中記載的“日中有踆烏”的“踆烏”(三足烏)、“玄鳥生商”的“玄鳥”(郭沫若先生認為,玄鳥舊說以為燕子不對,而實際應是鳳,是日神和生殖器的象征)和“浴火重生”的“火鳥”(火鳳凰)。所以,在我國圖騰文化、巫覡文化中,鳳凰關乎日神崇拜和生殖崇拜,也是殷商部落崇信的始祖炎帝和太陽神帝俊的化身。

歷代殷王奉帝俊為祖先,以“日神之子”自居,實乃關乎“玄鳥生商”的殷商部落的民族圖騰崇拜。由此可知,《詩經·商頌·玄鳥》之“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和《史記·殷本紀》“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的記載,實乃淵源有自。后來沿承這一文化的楚人確信自己是日神遠裔、火神嫡嗣,及其“尚赤”“尊鳳”的民族風尚信仰,也與此相關。據張正明《楚文化》一書介紹,在鼎盛期的楚文化遺存中,有一種造型特異的木雕,今稱虎座飛鳥,實為虎座立鳳。鳳兩脅有鹿角,通體飾彩紋,昂其首而振其翅,集壯、美、奇于一身,令觀者為之神旺。它是已遷于喬木的鳳,可視之為楚文化達到鼎盛期的象征。事實上,在氏族部落中,炎帝或帝俊既是眾生崇拜的首領,是保護全部落、眾蒼生的“圣王”,同時,又是主持巫覡祭祀大典的大祭司,其所扮演的角色,類似于弗雷澤《金枝》一書中所說的“祭司王”。面對重大天災人禍,他在獻祭時不僅要以自己的身體發膚作為最圣潔的犧牲,而且將一切罪責歸于自己,以祈禱鬼神解除災難,福佑萬民,其所擔荷的正是為全部落、眾蒼生消災免禍的圣王的責任。由此可知,作為眾禽之王的鳳凰和作為眾民之王的圣王,二者具有一種同質對應的關系。亦即,圣鳥也好,圣王也罷,在悲憫仁慈、護佑眾生這一點上,二者是完全相同的。因此,鳳凰既為上古先民的民族圖騰,同時也是最圣潔的犧牲或獻祭;鳳凰既為眾禽之王,因而便是鳥國的護佑神和替眾鳥擔荷苦難者,儼然鳥國之基督。例之詩人,則詩圣杜甫就是大唐詩國乃至中國古代千年詩史上的一只鳳凰。“觀鳳凰而知杜甫,看杜甫如睹鳳凰,雙方互為化身,也互為映襯。以鳳喻杜,正所謂珠聯而璧合。而‘到了杜甫去世的前一年所寫的《朱鳳行》里,鳳凰完全成了他自己的象征’。”[7]

總之,在我國古代神話、儒家圣文化及古代文學創作中,鳳凰是最神圣、最美麗的鳥兒,是最高潔、最美善的鳥兒,也是最祥瑞和最悲憫的鳥兒。我國源遠流長又美輪美奐的鳳文化正是以此為基石、為核心構建起來的。鳳凰的元典及鳳凰意象的寓意,大致如上所述。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治多县| 合阳县| 葵青区| 开鲁县| 海盐县| 杭锦后旗| 彰武县| 元阳县| 镇远县| 宜都市| 赣州市| 太保市| 平乐县| 平和县| 天水市| 惠来县| 平湖市| 随州市| 香港| 武强县| 江口县| 巴彦县| 新安县| 轮台县| 高尔夫| 禹城市| 呈贡县| 探索| 都昌县| 宣汉县| 阿坝县| 施甸县| 靖远县| 阿合奇县| 出国| 孝义市| 望江县| 康乐县| 布尔津县| 石嘴山市| 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