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文學與絲路文化
- 劉潔 丁沂璐主編
- 3585字
- 2025-04-28 11:20:29
三 初唐張文琮《蜀道難》筆意秦蜀道為李白之作鋪墊
初唐張文琮《蜀道難》,首次出現在北宋郭茂倩《樂府詩集》里,但明清學人有不同看法。詩云:
梁山鎮地險,積石阻云端。深谷下寥廓,層巖上郁盤。飛梁架絕嶺,棧道接危巒。攬轡獨長息,方知斯路難。
這首詩的前四句主寫“梁山”一線之艱險。梁山,即今劍閣大劍山,別名高梁山、梁山,其脈來自浪架山,上有梁山寺和姜維故壘。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六《名勝記·劍州》云:“大劍山亦曰梁山。”《辭海》“劍門”條解二說:“山名,在今四川劍閣東北,亦名大劍山或梁山。三國時姜維退屯劍門以拒鐘會,即此。”[24]民國《戰陣一補注》稱:“劍閣,山名,亦曰大劍山,即古梁山也。”今梁山寺存唐人楊凝詩《送客入蜀》:“劍閣迢迢夢想間,行人歸路繞梁山。明朝騎馬揚鞭去,秋雨槐花子午關。”[25]抒寫蜀道之難。《華陽國志》:“武侯相蜀,鑿石架空,始為飛閣,以同行道。”西晉張載《劍閣銘》所謂“巖巖梁山,積石峨峨。遠屬荊衡,近綴岷嶓。南通邛僰,北達褒斜”,說明秦隴乃入蜀之要,而“窮地之險,極路之峻”達到感嘆的極致。《通鑒地理注詞典》解釋說:“大劍雖號天險,有隴塞可守。崇墉之間,徑路頗夷。”[26]杜甫乾元二年由隴入蜀過此寫紀行詩第十首《劍門》,清楊倫評說:“少陵至此等詩而極,筆力雄肆,直欲駕《劍閣銘》而上之。”(《杜詩鏡銓》卷七)指出了隴蜀道與杜甫創作之間的微妙關系。《讀史方輿紀要》曰:“自沔縣而西南至四川劍州之大劍關口,皆謂之金牛道,即秦惠王入蜀之路也。”[27]說明古梁山是金牛道之要沖。蜀漢后梁山、金牛道之稱漸少(《蜀中廣記》“劍州”),晉孝武帝罷劍閣縣,到唐武后復置劍門縣,道路管轄亦多興替。[28]《蜀故》說:“劍門騷路,自明末寇亂,久為臻莽……康熙二十九年,刊木伐石,搭橋造皓,以通行旅,遂成坦途。”[29]表明在明清寇亂之時,梁山之路,多有阻隔。張文琮或是受前人記述影響,化用文句,摹創文意來抒寫梁山嶺高谷深、地險路阻之貌。五六兩句形象描繪棧閣之道的艱險,最后兩句抒發騎馬蜀道上的深切感嘆。與前面所述其他《蜀道難》相比,此作歷史意蘊尚淺,而描摹實景相對稍多,隨之而來的現實感喟也較真切。
此詩的收錄和作時,在明清出現歧說。明楊慎《全蜀藝文志》載為唐張文琮作,時在陰鏗和李白之間,以為唐初人。但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六該題為“梁張悰”《蜀道難》詩[30],其《蜀中名勝記》亦是,位列但未云所據何自[31]。明陳懋仁《藕居士詩話》也作梁張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七集部五十“詩文評類存目”糾正說:“謂《蜀道難》始梁張悰,不始李白,不知郭茂倩《樂府詩集》所載乃以梁元帝為首。”但并未否定梁張悰《蜀道難》的存在,說明曹學佺之說并非空穴來風,應是原有所自。今人《劍門關詩文選注》和《劍門詩歌選注》均采用此說,李光偉指出:“南朝梁詩人張悰《蜀道難》詠嘆劍門山的險危和行路的艱難。《蜀道難》原本六朝《瑟調曲》舊題。以此為題的詩不止兩三首,而這是目前能收到的最早的一首。”[32]故而,我們今見這首《蜀道難》存在兩說的情況,在不同的選集里面亦有不同分野,孰是孰非,有待進一步研究。
毫無疑問,梁張悰生平事跡至今無考,而唐張文琮生平見于多種載錄。《全唐詩》卷二十相和歌辭“蜀道難”收有該作[33],卷三十九錄其《蜀道難》等5首詩[34],揚州詩局本《全唐詩》還錄有其小傳。《中國文學大辭典》說《全唐詩》錄其6首詩,未明,但云《全唐詩補編》存詩1首,《全唐文》收文2篇,且卷二百一十六有其生平,《舊唐書》卷八十五、《新唐書》卷一百一十三亦載其生平[35],今人陜西方志辦《歷代詠陜詩詞曲集成》(上)“古代部分”(三秦出版社2007)、李洪貴等主編《清河文史輯覽》(中國文史出版社1999)等也有專注。可見,學界主流還是一直沿襲《樂府詩集》之說的。
《蜀道難》樂府一題的創作源流,到李白一躍而升到高潮,后人論著已然汗牛充棟、鳩聚赫赫,無需再做搜輯發覆。《蜀道難》“后世擬作,以唐李白為最有名”[36],可以一言論定。宋人《隱居詩話》:“杜甫至稱白則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又曰:‘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信斯言也。”[37]反映了陰鏗、李白《蜀道難》之間的繼承和創新關系。有論者稱:“前《蜀道難》與李白的《蜀道難》一樣,沿用樂府舊題寫蜀地山川艱險難行,它們在基本主題之有很大的一致性。”[38]但是,從表現蜀道內涵的角度看,蕭綱詠嘆從楚入蜀道、張文琮感喟由秦入蜀之道,角度都很顯單一,李白類此。由此看來,明代有學者認定唐張文琮為南朝梁張悰作,風格上的相似即其重要表象之一,或另有本子傳于明代,為識者所見,宋郭茂倩未遇,也在情理之中。比較而言,劉孝威、陰鏗的《蜀道難》詩作,詠嘆就顯得豐富多了。劉孝威詠嘆了以成都為中心的川東南、川西北、成都至川西南和川云之間、隴蜀(川甘)之間的蜀道,完全再現了“蜀道”包含的歷史真實和人物交通,文化交流的豐富內涵及其深廣視野。陰鏗詠嘆了川西南、川北出外蜀道,秦蜀道、隴蜀道和川內蜀道的見聞。他們的抒寫,作為一個整體可謂全方位展現了蜀道的艱險難行和重大歷史作用。由他們的創作可以看出,蜀道得名之始,就有隴蜀道包含其中,這是不應忽視的。
[1] (唐)歐陽詢等編纂《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版,第756頁。
[2] 何宇度《益部談資》,四庫全書(文淵閣本電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侯衛東主編,秦建明等撰稿《三峽古棧道(上)瞿塘峽棧道》稱出于道光三十三年《巫山縣志》,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196頁。
[3] 張麗娟、程有慶:《宋本—插圖珍藏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1頁。
[4] 張麗娟、程有慶:《宋本—插圖珍藏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2頁。
[5] (宋)郭茂倩編撰:《樂府詩集》(二)卷四十,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頁。
[6] 劉躍進:《玉臺新詠研究》,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09頁。
[7] 《古今樂錄》王僧虔《技錄》瑟調曲,引自劉躍進《〈古今樂錄〉輯存》,見《玉臺新詠研究》附錄二,劉躍進《玉臺新詠研究》,第131頁。
[8] 屈守元:《蜀道難瑣語》,《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80年第1期。
[9] 《樂府詩集》卷四十,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頁。
[10] (南朝陳)徐陵:《玉臺新詠》(下冊),傅承洲等注,華夏出版社1998年版,第379—382,414—416頁。
[11]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6頁。
[12] 班固:《漢書》(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99頁。
[13] (漢)司馬遷:《史記》(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33—334頁。
[14] (明)楊慎:《全蜀藝文志》(上)卷五,劉琳、王曉波點校,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99—100頁。
[15] 《樂府詩集》卷四十,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頁。
[16] 朱金城、朱易安:《李白的價值重估》,文史哲出版社1995年版,第164頁。
[17] 李光偉:《劍門詩歌選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頁。
[18] 張帆、宋書麟:《陰鏗詩校注》,蘭州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6頁。
[19] 張美蘭:《〈游仙窟詞語試釋〉補議》,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編:《語言學研究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65頁。
[20] 《陰鏗詩校注》第6頁。
[21] 朱昌林:《前〈蜀道難〉探討》,《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
[22] 戴偉華:《陰鏗生平事跡考述》(《揚州師院學報》1986年第3期),趙以武:《陰鏗生平考釋六題》(《文學遺產》1993年第6期),曾燕芬:《陰鏗及其作品研究》(華南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7年中國知網),張海娥:《陰鏗研究》(山西師大碩士論文,2012年中國知網)等論著均對此未做探討。
[23] 李銳:《蜀道詩文審美張力的構成》,《陜西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24] 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修訂,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辭海試行本(第九分冊)地理》,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332頁。
[25] 郭祝松:《蜀道是難還是易》,《文史雜志》2005年第3期。
[26] 馮惠民等編:《通鑒地理注詞典》,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9頁。
[27]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五十六《漢中府》,賀次君、施和金點校,中華書局2005年版。
[28] 四川大學歷史系74級畢業實踐小分隊《古劍門關考察記》,《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7年第3期。
[29] (清)彭遵泗:《蜀故》卷六《蜀道》,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影印本。
[30] 見文淵閣本《四庫全書》影印本《蜀中廣記》卷26,中華書局1985年版。
[31] 鄧元煊、張述林:《劍門關詩文選注》,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88頁。
[32] 李光偉:《劍門詩歌選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頁。
[33]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39,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27頁。
[34]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39,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42—743頁。
[35] 錢仲聯等總主編:《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227頁。
[36] 馬良春,李福田總主編:《中國文學大辭典》(第8卷),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985頁。
[37] 吳文治主編《宋詩話全編》(四),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556頁。
[38] 朱昌林:《前〈蜀道難〉探討》,《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