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文學(xué)與絲路文化
- 劉潔 丁沂璐主編
- 2674字
- 2025-04-28 11:20:28
一 “蜀道”得名與樂府舊題《蜀道難》系列源流論
文學(xué)“蜀道”之名,最早出于何處何時?從今見古籍查知,最早出于唐初文學(xué)文獻(xiàn)《藝文類聚》。該書卷四十二樂部二“樂府”有載錄說:
梁簡文帝《蜀道難》曲曰: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聲下復(fù)高,猿啼斷還續(xù)。
梁劉孝威《蜀道難》篇曰:玉壘高無極,銅梁不可攀,雙流迸巇道,九坂澀陽關(guān),鄧侯束馬去,王生斂轡還,嵎山金碧有光輝,遷亭車馬正輕肥,彌思王褒擁節(jié)去,復(fù)憶相如乘傳歸,君平子云寂不嗣,江漢英靈已信稀。[1]
此“樂府”歌辭,采自漢末曹操《短歌行》始,魏明帝、晉陸機(jī)以降,六朝至隋盧思道等詩數(shù)十首。簡文帝(蕭綱)《蜀道難》曲詠蜀道之難在于巫山、巴水的曲回和凄涼,實際是詠當(dāng)時長江下游南朝政治中心入蜀的水道,與后面劉孝威《蜀道難》篇頗有不同。明代何宇度說:“蜀道難自古記之,梁簡文帝詩云‘巫山七百里,巴水千回曲’,為川東舟行峽中作也。李白詩云‘不與秦塞通云煙’,為川北棧道作也。大都蜀道無不難如上青天者,峽固險矣,而陵亦匪夷。如夷陵至巴東之陸程,則視棧道何異,是其難又在楚不在蜀耳。”[2]看來,該詩具體要展現(xiàn)的是由楚入蜀的道路之艱險難行,無疑。
劉孝威詩寫的蜀道之難,顯然是在陸路,且要經(jīng)過玉壘、銅梁兩地,在川西。嵎山金碧有輝,說明途經(jīng)的山高峰存在著積雪或冰川。詩中提到的王褒和相如,均為西漢重臣。漢班固《兩都賦》序云:“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xiàn)納。”可謂一證。據(jù)劉孝威《蜀道難》篇,早在景帝、武帝時,蜀人王褒和司馬相如就往來于蜀道上,持節(jié)任職,這也可從《漢書》的記載上得到印證。王褒后期在成都寫有《僮約》篇,其中“膾魚炰鱉,烹茶盡具”和“武陽買茶,楊氏擔(dān)荷”的記載,可和《華陽國志·蜀志》“南安、武陽皆出名茶”之述互為補(bǔ)充,說明當(dāng)時蜀地飲茶至少已開始在中產(chǎn)階層流行,茶葉買賣也已很尋常。這比美國茶學(xué)權(quán)威威廉·烏克斯《茶葉全書》所說的,“五世紀(jì)時,茶葉漸為商品”,早了五百多年。當(dāng)然,從王褒的記述還看不出蜀道和茶運之間的關(guān)系。《藝文類聚》列兩首《蜀道難》入“樂府”,并未有更多說明。
比較而言,宋人則兼顧較多,關(guān)于樂府《蜀道難》的記載就更顯豐富。北宋郭茂倩《樂府詩集》設(shè)“蜀道難”題,時限仍追溯至漢代。與郭茂倩同代人蘇頌《蘇魏公文集》卷五九有《職方員外郎郭君墓志銘》,是蘇頌為郭源明所作墓志,其中提到“郭源明有子男五人,首即茂倩,任河南府法曹參軍”。元陸友仁在《研北雜志》卷上對此補(bǔ)充說:“郭茂倩,字德粲,太原人,通音律,善漢隸,尤精古樂府。有所纂《樂府詩集》行于代。”[3]因為關(guān)于郭茂倩的生平記載并不是很多,僅知的這兩條表明:他在元豐七年(1084)任下級官吏,個人文藝才能方面很突出,于音律、隸書和古樂府都很內(nèi)行,為他編纂百卷本的《樂府詩集》具備了才質(zhì)條件。傅增湘先生認(rèn)為該書最早刻于北宋而印成于南宋初,當(dāng)為紹興間杭州刻本,流傳極為稀少,今日廣見者為元刻本[4]。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按時間順序收有7首《蜀道難》,分別是:南朝梁簡文帝蕭綱2首、南朝梁劉孝威2首、南朝陳陰鏗1首、唐張文琮1首、唐李白1首,并在梁簡文帝《蜀道難二首》之下題注說:
《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有《蜀道難行》,今不歌。”《樂府解題》曰:“《蜀道難》,備言銅梁、玉壘之阻,與《蜀國弦》頗同。”《尚書談錄》曰:“李白作《蜀道難》,以罪嚴(yán)武。后陸暢謁韋南康皋于蜀郡,感韋之遇,遂反其詞作《蜀道易》云:‘蜀道易,易于履平地。’”按銅梁、玉壘在蜀郡西南,今永康是也。非入蜀道,失之遠(yuǎn)矣。[5]
《古今樂錄》十二卷,陳代釋智匠著。清人王謨《漢魏遺書鈔》序稱:“此書(《古今樂錄》)宋時尚存,宋人郭茂倩所編《樂府詩集》大率據(jù)此書及吳兢《樂府解題》為多。而此書又多引張永、王僧虔二家《技錄》。”劉躍進(jìn)先生評其“是研究魏晉南北朝時期音樂文學(xué)藝術(shù)的極為重要的著作”,并指出“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對于漢魏六朝樂府詩的編纂,主要依據(jù)的就是這部著作”。[6]該書最早著錄于《隋書·經(jīng)籍志》:“《古今樂錄》十二卷,陳沙門智匠撰。”新舊《唐書》、《宋史》著錄十三卷。《玉海》卷一〇五“音樂”載:“《中興書目》:《古今樂錄》十三卷,陳光大二年僧智匠撰,起漢迄陳。后周王樸上疏曰:室示《古今樂錄》。”后周王樸上疏,《資治通鑒》卷二百九十四有載,可見此書在唐、五代、兩宋時期影響之大。實際上,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三十六“相和歌辭·瑟調(diào)曲”題解,全部引用了王僧虔《技錄》,具體曲目如下:
瑟調(diào)曲有:《善哉行》、《隴西行》、《折楊柳行》、《西門行》、《東門行》、《東西門行》、《卻東西門行》、《順東西門行》、《飲馬行》、《上留田行》、《新成安樂宮行》、《婦病行》、《孤子生行》、《放歌行》、《大墻上蒿行》、《野田黃爵行》、《釣竿行》、《臨高臺行》、《長安城西行》、《武舍之中行》、《雁門太守行》、《艷歌何嘗行》、《艷歌福鐘行》、《艷歌雙鵠行》、《煌煌京羅行》、《帝王所居行》、《門有車馬客行》、《墻上難用趨行》、《日重光行》、《蜀道難行》、《棹歌行》、《有所思行》、《蒲坂行》、《采梨橘行》、《白楊行》、《胡無人行》、《青龍行》、《公無渡河行》。荀氏《錄》所載十五曲,傳者九曲。武帝“朝日”“自借”“古公”,文帝“朝游”“上山”,明帝“赫赫”“我徂”,古辭“來日”,并《善哉》,古辭《羅敷艷歌行》是也。其六曲今不傳。“五岳”《善哉行》,武帝“鴻雁”《卻東西門行》,“長安”《長安城西行》,“雙鴻”“福鐘”并《艷歌行》,“墻上”《墻上難用趨行》是也。其器有笙、笛、節(jié)、琴、瑟、箏、琵琶七種,歌弦六部。張永《錄》云:“未歌之前有七部,弦又在弄后。晉宋齊止四器也。”[7]
從這段《古今樂錄》的原載文字來看,漢晉之際樂府舊題“瑟調(diào)曲”的種類極為多樣且內(nèi)容豐富,一度頗為普及甚至流行。至遲在王僧虔所在的晉宋時期,《蜀道難行》作為樂府舊題“相和歌辭·瑟調(diào)曲”流傳未衰,且文藝地位和現(xiàn)在人們熟知的《雁門太守行》、《東門行》、《羅敷艷歌行》、《野田黃雀行》足可相提并論。有學(xué)者稱:“早在六世紀(jì)中期僧智匠編輯《古今樂錄》時(《蜀道難》)已是聲腔失傳,不能歌唱了”[8]的說法,是把《蜀道難行》和后來的《蜀道難》篇(詩)混為一談,失察所致。《藝文類聚》未提及瑟調(diào)曲《蜀道難行》,說明或在隋唐之際,該曲就已失傳不歌。至郭茂倩所云在北宋已失傳,已相距很久。唐吳兢《樂府解題》說“《蜀道難》,備言銅梁、玉壘之阻”,是相對于劉孝威《蜀道難》篇而言,并未提到瑟調(diào)曲《蜀道難行》,可資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