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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書寫中國史詩學術史的思考

中國學術史研究由來已久,先秦時期的莊子、荀子、韓非子等,西漢的司馬遷、劉向與劉歆等,而后的程頤、朱熹等,他們都在各自的著述里以序,或跋,或目錄,或傳記,或筆記等體式從不同層面評述自己當時所處時代的學術,且對它們進行推本溯源與評價,考量其間的是非得失。但是,真正具有學術史的自覺意識,并且確立對后世學術史研究產生深遠影響的撰寫體式是學案體,黃宗羲的《明儒學案》曾被梁啟超稱譽為“中國有完善的學術史,自梨洲之著學案始”。[12]學案體以學術人物與學術流派中心,介紹與說明每一個學派的學術旨趣、學術思想的傳承與演變,勾勒學術人物的生平、師承、宗旨等,凸顯學派與學術人物的學術個性。學案體是中國傳統學術史研究的基本體例,許多中國學者對這種體式情有獨鐘,都曾將它運用于學術史研究,在《明儒學案》之后出現了不少學術分量非常高的集大成之作,如全祖望的《宋元學案》、王梓材的《宋元學案補遺》、錢穆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等。20世紀80年代至當下,中國學界對學案體也倍加重視,出現了楊向奎主編的《新編清儒學案》、張豈之的《民國學案》等,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學術史研究的進一步深化。

中國學術史研究的另一種基本體例是以“問題”為中心,它發端于劉師培的《周末學術史序》。劉師培直接指出他撰寫周末學術史的體例不同于學案體,而是采用西方學科分類的方法進行著述,即“采集諸家之言,依類排列,較前儒學案之例,稍有別矣。學案之體,以人為主。茲書之體,擬以學為主。義主分析,故稍變前人著作之體也”。[13]但是此書沒有在當時學界引起多大的反響,直至梁啟超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的出現,這種體例在中國學術史研究上的地位才得以確立,而梁啟超的這部著作也成為20世紀學術史研究的范例。梁啟超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十分重視勾連出時代思潮與政治走向對學術變遷的影響,他以學術為重心,探索其發展過程及其演變的內在規律與因果關系,以“問題”引領章節,以章節為綱,綱下以學術人物為目。同時,在借鑒西學的基礎上,立足于中國傳統學術實踐,該著作的最后四章里將經學、小學、音韻學、校勘學、辨偽學、輯佚學、史學、方志學、地理學、歷算學、譜牒學、樂曲學、物理學及工藝學等單獨列出來,使得這些門類具有獨立的學科品性,并總結清代學者在這些門類做出的成績。由此,這種體例開始逐漸成為中國學術史研究著作的基本體例和主流,出現楊東莼的《中國學術史講話》、顧頡剛的《漢代學術史略》等諸多著作。

與“問題”為中心的學術史研究相較,學案體雖然給人感覺“問題”意識不明確,不能較好地處理學術與時代整體精神的關系。但是,學案體也有著自身的優勢,正如陳平原在《中國文學研究現代化進程二編》的“后記”中所說:“這種透過具體學者治學道路的描述及成敗得失的分析,‘勾勒出近百年學術史的某一側面’,氣魄雖不夠宏大,其細膩與深沉,卻也別具豐韻。對于術業有專攻的讀者來說,如此‘體貼入微’,或許更具親和力。”[14]王瑤主編的《中國文學研究現代化進程》與陳平原主編的《中國文學研究現代化進程二編》便在這方面做出了一個效果較好的嘗試,且得到學界較高的贊譽。筆者擬采用《中國文學研究現代化進程》《中國文學研究現代化進程二編》以及《中國民間文學研究的現代軌轍》等學術史著作的書寫方法,不求面面俱到,而是以19世紀后期至21世紀初期中國史詩學術史上各個階段具有代表性的學者作為研究對象,對他們進行專門而深入的挖掘與評估,分析他們所持有的史詩觀念、學術旨趣、問題意識和研究范式,以求描摹出百年來中國史詩研究在不同時期的社會思潮和學術思潮中呈現的不同特點及其演進軌轍,對其學術傳統的建構進行歷史性的考察,評述這一領域內學者們的學術思想和學術貢獻。

學術史的宗旨在于回顧與總結以往研究的學術經驗,給當下與往后的研究提供學術參考與借鑒。陳平原在“學術史叢書”總序里闡明的學術史的基本功用亦可視為撰寫學術史的宗旨,即“通過評判高下、辨別良莠、敘述師承、剖析潮流,讓后學了解一代學術發展的脈絡與走向,鼓勵和引導其盡快進入某一學術傳統,免去許多暗中摸索的功夫”。[15]筆者撰寫19世紀后期至21世紀初期中國史詩學史論的目的也在于此,即探討這些具有代表性的史詩研究者在史詩研究領域的開拓與創新,以及他們在借鑒與史詩研究相關的國際學術思潮、理論方法及繼承與發展中國傳統史詩研究方法等方面的經驗教訓,總結他們的學術成就,反思他們研究史詩的學術實踐,進而為今后史詩研究提供一些可資借鑒的學術規范、研究方法與治學門徑等。

筆者主要從四個維度對研究對象的史詩觀念和研究范式進行闡述。一是把他們與各自所處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密切聯系起來;二是注意社會和文藝思潮以及國際相關的史詩理論對他們的影響;三是考慮學者個人的學術作用,兼顧學術共同體對他們的史詩觀念和研究范式的影響;四是關注他們跨學科的性質,因為許多研究者在多個學科里耕耘著。

在中國現代學術史上,中國學者對史詩的認識可以追溯到19世紀后期,而對史詩展開研究大致始于20世紀20—30年代,對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的搜集、記錄、整理、翻譯、出版和研究卻是在20世紀50年代后才逐步有規模地開展起來。中國學者對中國史詩學做不同程度的學術史研究時,經常忽略19世紀后期在華傳教士對西方史詩的引介和傳播。對20世紀50年代以前許多中國學者持有的史詩觀點和見解也不甚關注,梳理得相對薄弱,甚至有些地方是空白。其實,他們是整個中國史詩學術史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魯迅、胡適、陳寅恪、聞一多、吳宓、茅盾、鄭振鐸等諸多學者雖然對史詩的討論不是很系統,甚至僅是只言片語,但他們有關史詩的言論卻蘊含著值得后人探討與分析的理論和思想張力。他們中的許多人沒有就史詩論史詩,而是將史詩放在整個中國文化的背景下揭示中國當時的學術問題,即以西方的史詩觀念和理論觀照中國文學,建構“中國問題”。因此,梳理20世紀50年代以前西方史詩在中國的接受和重構是非常必要的,無論是為了增強我們對這一時期中國學者的史詩觀點和見解的認識,還是為了史詩這門人文學科在21世紀能夠更好地前行,我們都理應如此。筆者使用三個章節分析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魯迅、胡適、陳寅恪、聞一多、陸侃如、吳宓、茅盾的史詩觀點與見解,以及郭紹虞、錢鍾書、朱光潛等學者與史詩相關的論述,但考慮到選擇對象的代表性,筆者沒有對郭紹虞、錢鍾書、朱光潛等學者專列章節論述,而是放在行文中加以評述。此外,基于保持中國史詩學術的連續性,筆者將20世紀50年代以后中國學者對中國文學“史詩問題”的討論與20世紀50年代以前學者對這一學術話題的討論,置于同一章節闡述,以見其間的繼承與發展。

20世紀50年代后的中國史詩學主要由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研究、域外史詩研究組成,而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研究又是其主體。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研究呈現的南北史詩學術格局在20世紀80年代逐步確立,一大批專門在這一領域耕耘的學者取得了顯著的成就,他們的研究越來越得到國際國內學界的重視,成為其中一支不可忽視的學術力量。與此同時,20世紀50年代后的中國少數民族史詩學術史的研究也得到了中國學者的特別關注,尤以對《格薩爾》《江格爾》《瑪納斯》研究成果的歸納較為突出。筆者選擇在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研究這一領域內得到普遍認同的、見解獨特且影響力持久的學者,希冀通過對他們史詩觀念和研究范式的分析勾連出20世紀50年代后中國史詩研究者如何在學術思想、研究方法和研究領域上的繼承和創新,從而闡述中國史詩學形成和發展的特點。中國史詩學已經擁有百年的學術傳統,書寫范式向口頭范式轉換已然完成。厘清中國史詩研究書寫范式與口頭范式的內在理路是書寫中國史詩學術史的關鍵之一,它直接關聯著中國史詩學研究的新視野以及知識論和認識論的轉變。因此,筆者試圖通過對一些研究者的個案分析,總結與反思中國史詩學的學術轉向與新格局。這也是本書的研究目標和需要解答的問題之一。

中國對域外史詩的研究以荷馬史詩和印度兩大史詩為主,而對其他中古歐洲英雄史詩的研究較少,故而本書主要以中國學者對荷馬史詩和印度史詩的研究成果為對象,闡述19世紀后期至21世紀初期中國域外史詩研究的概況。其間,筆者側重介紹與評述了20世紀末期至21世紀初期國際荷馬史詩研究的歷史脈絡,以求把它作為反思中國學界荷馬史詩研究現狀與存在問題的參考與觀照。另外,筆者雖然立足于對代表性的學者做個案分析,但是竭力避免對這些學者做一種傳記型的書寫,而是把他們置于19世紀后期至21世紀初期中國史詩學術的形成和發展中,乃至放在中國現代學術思潮和國際史詩學術的背景中,以充分理解和尊重學術的態度為原則,以鮮明的問題意識為主軸,同時以20世紀30—40年代開始興起的國際口頭詩學理論為參照系,[16]深入剖析這些學者在整個中國史詩學術史中的學術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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