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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唐代造籍事項的確立與變動

第一章 唐代造籍事項的確立與變動

第一節 編造初期與其制度基礎

一 “民”身份的統一與戶籍編造一體化的初步形成

中古中國存在著一個以大多數人口為治理對象的良賤身份等級制度。這一制度有明確的法律規定,系統、完整而嚴密,遠遠超過“士庶之分”的等級差別。作為中古重要的社會制度之一,初步形成于魏晉時期,在南北朝時表現出系統化與法定化的傾向,至隋唐之際完善起來。它廣泛地涉及當時的政治、經濟、階級關系、社會結構諸方面,并對民眾的實際生活產生了顯著影響[1]

這一影響往往集中于反映民眾身份的重要載體——戶籍上。北周武帝建德二年(573),“改軍士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縣籍。是后夏人半為兵矣。”[2]這是較早地反映在戶籍方面由民轉兵、兵民分離的歷史事件,時間處于北朝行將結束之際。身份性質的差異對戶籍編造的實際影響,尚可從若干出土文書中窺見一點細節。

學界最新公布了一件簡牘,內容為西晉愍帝建興元年(313)十二月間張掖郡臨澤縣地方政府對一起“兄弟爭田”民事案件的審理記錄。此簡涉及的各位當事人,如“老民孫發”“民孫金龍”“同縣民蘇騰(?)”、數次重復的“民孫香、孫發、孫金龍”及“戶民孫丞”等,知其身份皆屬于國家的普通百姓——編戶民[3]。這些“臨澤縣民”不僅擁有一定的田產、塢舍等生產生活資料,而且可以進行名下田舍的自由買賣。而《前秦建元廿年(384)高昌郡高寧縣都鄉安邑里籍》是目前時代最早的紙本戶籍[4],內容十分豐富,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民籍[5]。本件文書現存四戶的家口及年齡、丁中、奴婢、田地、屋舍信息,其中三戶有明確的戶頭:

高昌郡高寧縣都鄉安邑里崔奣年[]

高昌郡高寧縣都鄉安邑里張晏年廿三

高昌郡高寧縣都鄉安邑里[□□年]崔奣等三人姓名前被冠以“民”字,該身份性質若不加比較,難以發現其特殊性。從時代上看,英國圖書館藏S.113《西涼建初十二年(416)正月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籍》[6]比《前秦建元籍》晚了32年,并且此時的前秦已經滅亡了近20年[7],但政權的不連貫并不影響兩者內容和形式上的對比,因為這些戶籍文書皆處在十六國北朝之際的大環境中。《西涼建初籍》現存十戶的資料,但只有家口及其年齡、丁中(女口無此項)、居所等信息,較《前秦建元籍》為簡,其中八戶記載著明確的戶頭: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裴晟年六十五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陰懷年十五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裴保年六十六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呂沾年五十六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呂德年卌五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大府吏隨嵩年五十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隨楊年廿六

敦煌郡敦煌縣西宕鄉高昌里唐黃年廿四

如上,西涼統治下的敦煌百姓其戶頭前標“兵”的,即兵戶;標“散”者,即散吏之戶,也就是吏戶;標“大府吏”者,即職吏之戶,亦即吏戶。同時,吏戶與兵戶作為當時兩個社會等級,身份較“庶民百姓”(或民戶)低下。本戶籍屬于吏兵籍,而非普通的民籍,反映的是5世紀初中國的普遍制度,并非西北一地而已。但是,必須指出,這里的“兵”不是沖鋒陷陣的軍人性質的兵,而是為有身份者服勞役的兵[8]

另外,戶籍性質的差異也影響著戶內人口信息的統計。《西涼建初籍》中女子不分丁中,統稱“女口”,因為該籍是吏兵籍,統計目的是男子服兵役、吏役的問題,故男子的丁中身份必須詳注,并有分類合計(丁男幾人、次男幾人、小男幾人),而戶內女口不服勞役,便忽略不計。但《前秦建元籍》是民籍,戶內有“丁女幾人、小女幾人”的分類統計,可見當時的普通女口需要承擔相應的租調任務。

上舉兩類戶籍的戶頭登錄形式具有一致性:郡+縣+鄉+里+身份+姓名+年齡,旨在準確判定被統計對象的身份[9]。我們借助這兩類戶籍所登錄的四種身份形式,在于推論“兵民分治”之際戶頭的身份應當明確標注。因為戶籍中的身份標記帶有極強的政治屬性,不僅僅是職業上的區別。

陳寅恪指出東魏及北齊之初,兵制繼承北魏,兵民(兵農)分離,兵由鮮卑充當,漢人主要從事耕織。至北齊文宣帝時,雖對兵制有所改革,但并未改變兵民(兵農)、胡漢之分的性質[10]。史載北齊尚書省各機構有如下部分:

五兵統左中兵(掌諸郡督告身、諸宿衛官等事)、右中兵(掌畿內丁帳、事力、蕃兵等事)、左外兵(掌河南及潼關已東諸州丁帳,及發召征兵等事)、右外兵(掌河北及潼關已西諸州,所典與左外同)、都兵(掌鼓吹、太樂、雜戶等事)五曹。

度支統度支(掌計會,凡軍國損益、事役糧廩等事)、倉部(掌諸倉帳出入等事)、左戶(掌天下計帳、戶籍等事)、右戶(掌天下公私田宅租調等事)、金部(掌權衡量度、外內諸庫藏文帳等事)、庫部(掌凡是戎仗器用所須事)六曹。[11]

至河清三年(564)定令:“乃命人居十家為比鄰,五十家為閭里,百家為族黨。男子十八以上六十五已下為丁,十六已上十七已下為中,六十六已上為老,十五已下為小。率以十八受田,輸租調,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退田,免租調。”[12]那么,河清三年鄉里、丁中、受田、租調徭役諸制當為度支尚書之職掌,而左戶曹所掌必然涉及民眾之年齡與丁中。而據陳先生論斷,五兵尚書之右中兵三曹關于各州丁帳、征兵事務的處置,應建立在左戶曹的統計之上。

據北齊五兵尚書下轄的右中兵、左外兵、右外兵等曹的職掌,北齊當時已施行了兵民合一之制,這點可與河清三年令規定的民丁充兵年限及其受田情況相參證[13]

至隋初,“兵民合一”的政治趨勢明確見于詔令,開皇十年(590)五月乙未頒布的詔書曰:

魏末喪亂,宇縣瓜分,役車歲動,未遑休息。兵士軍人,權置坊府,南征北伐,居處無定。家無完堵,地罕包桑,恒為流寓之人,竟無鄉里之號。朕甚愍之。凡是軍人,可悉屬州縣,墾田籍帳,一與民同。軍府統領,宜依舊式。罷山東河南及北方緣邊之地新置軍府。[14]

隋文帝使軍人悉屬州縣,改變了西魏初創府兵時“自相督率,不編戶貫”的兵民分立之制,其令“丁男、中男、永業、露田皆遵后齊之制”及“發使四出,均天下之田”[15]。不論具體實行如何,就法令形式而言,本條資料或已隱括北齊河清三年關于男子受田與兵役規定的主旨。因而,在府兵制由前期的兵農分離狀態走向后期的兵民合一制度上,隋代是轉捩點[16]

有學者對北朝史籍中的“軍民”“軍人”用法展開綜合分析,認為很難解釋為軍、民并立,是具有特定時代內涵的名詞。從廣義的角度講,“軍人”專指與一般農民有著截然不同的社會基礎,且以軍事為專門職業,同國家權力存在直接關系的兵士及其一家(軍戶、兵戶)。若只限于北周與隋初,“軍人”就是表示國家正規軍——府兵的同義語。然而,以開皇十年五月詔書為界,“軍人”一詞在史料中基本消失了[17]

可以說,魏晉身份制的破產與群體分治的結束,意味著戶籍制度走向一體化,而一個完整的編戶民群體便成為國家賦役征發的堅實基礎。百姓是國家戶籍編造的被統計對象,他們在“民籍”的形式上獲得了平等。隨著政治形勢的改觀,統一帝國的面貌再次呈現,因此自開皇十年后以迄初唐,經過二十余年的戶籍編造實踐,民籍的獨一性、重要性和民籍內容的豐富性便再次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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