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三年，二月初二，江西廣信府鉛山縣費氏的祖宅之內，除卻在京城觀政的進士費暄，老太太劉氏，長子費愷，三子費潘、四子費翔、五子費瑞，六子費均，費氏的頂梁之人盡皆于此。

一封來自京師，來自費家唯一進士費暄的書信，不斷從一個人傳遞到另一個人的手中。

很快，斐訊的書信來到了費家第五子費瑞的手中。

剛開始，費瑞還比較平和，然而看到了上面的內容之后，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等到信件徹底讀完之后，更是重重的將信，拍到了桌子上。

“此事斷然不可！”

見其他人沒有什么直接反應，費瑞直接站了起來。

“我鉛山費氏雖然不是什么高門大族，但也是詩書傳承之家，妍兒琴棋書畫精通，更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

“那王錚軍戶出身，粗鄙之輩，而今又成了那鷹犬，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家室，如何能配得上妍兒！”

“老四，二哥也說了，那王錚雖然出身一般，但是無論是心性、才干、機變、都屬上乘，日后注定不凡，所以，現在……”

聽到費翔的話，剛剛消退了一些的怒火的費瑞再次火冒三丈。

“四哥，二哥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那王錚就算是日后不凡，但他也只能是一介武夫，一介武夫，就算再不凡，又能到哪步田地？”

“可是，那王錚也確實救了伯父、妍兒、宏兒……”

聽到這，費瑞又說是一肚子氣。

“救了二哥和妍兒、宏兒又如何？難不成，就因為有這么一點，就必須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武夫，一個番子，難不成四哥就不怕將來費氏為天下所恥笑么？我看二哥真的是昏了頭了，竟然提出了這樣的主意。”

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完，費瑞徑直坐下，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旁邊一直沉默的老劉費均開口道。

“五哥，你也得考慮一下二哥那邊的處境，陛下雖然圣明依舊，但終究無法和前些年相比，自彭閣老病逝，商閣老繼任首輔，我江西士子便一蹶不振！”

“二哥原本去年八月就應該授官，而現在呢，都已經成化十三年的二月了，二哥卻還在觀政……”

環視一周，看了看自己兄弟們的反應之后，費均壓低聲音說道。

“二哥可是說過，那王錚的母親本為當年瑤族叛亂的后代，而剛剛掌管西廠的太監汪直，同樣是當年瑤族叛亂的后代，他們很可能會有一定的關聯。”

“作為如今天子身邊的第一號寵臣，汪直的身邊卻沒有多少親信，若……”

“嘭！”

費瑞的手掌，再次一次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費均的話被硬生生的打斷。

“老六，二哥急昏了頭，難不成，你也昏了頭么！”

“勾結閹黨，這是什么名聲，難道你們都不清楚么？帶上如此一個名號，我費氏可還有重新出頭之日么？

“為了給二哥找一個奧援，就需要犧牲妍兒的一生，犧牲掉我費氏的聲譽么？”

剛開始還只是憤怒，到了最后，費瑞甚至已經到了咆哮的程度。

然而，費瑞是有理由憤怒的。

費家六子，各有所長，費暄、費瑞擅文辭，費翔、費均善經商，長子費愷為人寬厚，三子費潘心思細膩，擅長管理。

費家老子尚在的時候，曾請了先生為六子批過命格，在先生的口中，二子費暄，五子費瑞皆有進士之命！

如今，費暄在成化十一年中了進士，但是自己卻還沒有進入宦海！

在費瑞看來，二哥費暄，這一步，不僅會把整個家族都賠進去，更是會把自己的進士之路徹底的封死！

伴隨著費瑞咆哮的結束，費家的祖宅之中瞬間陷入了寂靜之中。

大約一刻鐘之后，長子費愷把目光定格在了老三費潘的身上。

“三哥，妍兒畢竟是你的女兒，你覺得這件事應該如何？”

“大哥……”

“但說無妨！”

費愷的勸說，讓費潘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沒法蒙混過去了，于是乎抬頭看向身邊，尤其是剛剛咆哮過的費暄。

猶豫良久之后，費潘輕聲開口。

“妍兒的性格，諸位兄弟想必也是知道的，雖然秀氣，但卻也剛烈的很，她認準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威逼利誘，也絕對不會妥協！”

費潘的聲音不大，但卻讓讓有些嘈雜的正廳再次安靜了下來，因為所有人都想起了費暄書信中最前面的幾句話。

“……妍兒已然心有所屬，暄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最初，沒有人在意這句話，只當這句話是費暄的托詞而已，但是，現在……

……………………

十天之后，運河上的一條貨船之上，費翔、費均兩兄弟盤膝而坐，一邊喝著小酒，一邊欣賞著運河日落的景色。

“四哥，下個月，山東那邊的運河河邊就該化凍了吧。”

費翔點了點頭，將酒盅中的酒一飲而盡，而費均則繼續開口說道。

“我還以為四哥你會讓五哥跟你一起北上京師，沒想到最后跟著你去京師的人是我。”

聽到自家弟弟的話，費翔呵呵一笑，先夾起了一塊豆干，又夾起了一粒花生米，咀嚼了幾下之后，悠悠然的說道。

“豆干和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道~”

冷不丁冒出來的一句話，本就茫然的費均更是一頭的霧水。

“按道理來說，去京師老五肯定是最合適的，但他還需要準備鄉試，一來一回，太耽誤時間了，倒是你長這么大，還沒離開過江西，甚至沒離開過鉛山，出來長長見識，沒什么壞處。”

費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說道。

“倒是，這一次的決定，一次性的拿出來一萬兩銀子來幫二哥開路，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哥的風格。”

聽到費均的話，費翔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當然不是大哥的手筆了，這是老三的手筆！”

“三哥？”

“你以為二哥為什么寫這封信回來？”

“難道不是因為費妍看上了那錦衣衛的王錚？”

看費均依舊有些迷茫，費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之后，緩緩的說道。

“二哥這封信，在我看來，就寫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

“要錢！”

“……”

“若是銀錢到位了，二哥怕是六部主事都做了一年了，何必這么苦哈哈的挨著！”

就在這時候，伙計的聲音突然傳入了兩人的耳中。

“東家，漕幫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