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尖銳的電話鈴聲好似一把無情的電鉆，直直地鉆進我混沌不堪的意識里。我在被窩里痛苦地掙扎著，費力地伸出手，在床頭柜上摸索了好一陣，才終于碰到手機并按下接聽鍵。

“喂？“我發出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透著一股濃濃的疲憊與茫然。

“少宇！你昨天一聲不吭就溜了，像什么話啊？“陳明那大嗓門從聽筒里如炸雷般響起，震得我不得不趕緊把手機拿遠了些。“今晚老同學們在'夜未央'酒吧聚會，你可絕對不能再缺席了啊！“

我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昨晚那些如碎片般的記憶，開始慢慢地拼湊起來——林盈盈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銀杏樹下的傾訴、那個名叫周志遠的男人...胸口處頓時又泛起一陣鈍痛，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緊緊揪著我的心臟。

“我...“我剛想找個借口推脫，實在是沒有心情去參加聚會。

“別找借口！“陳明不容我分說，直接打斷我，“大家都六年沒見了，特別是你，畢業后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今晚八點，不見不散！“說完，便“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拿著手機，呆呆地盯著天花板。陽光頑強地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格外刺眼的光線。床頭柜上的鬧鐘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沒想到我居然一口氣睡了將近十二個小時。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走進浴室，沖了個冷水澡。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睛布滿了血絲，像是干涸的河床，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個人顯得無比憔悴。我機械地拿起剃須刀，一下一下地刮著胡子，可心神不寧間，剃須刀不小心在下巴劃出一道小口子，血珠緩緩滲出來，可我卻仿佛失去了痛覺，毫無感知。

“林盈盈...“我不自覺地喃喃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蕩的浴室里回蕩。昨天婚禮上重逢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她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站在銀杏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美得不像真實存在的人。

“少宇？真的是你？“她當時驚訝的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那雙杏眼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微顫抖。

我關上水龍頭，用毛巾粗暴地擦干臉上的水珠。“江少宇，振作點！“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低吼，“六年了，該放下了。“可鏡子里的那個男人眼神空洞，嘴角下垂，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

回到臥室，我打開衣柜，看著里面寥寥無幾的幾件衣服。手指不自覺地劃過那件深藍色西裝——這是我最體面的一套衣服，也是六年前為了參加林盈盈畢業典禮特意買的。那天她穿著學士服，在陽光下笑得那么燦爛，把一頂學士帽戴在我頭上，說：“少宇，我們會有美好的未來。“

我猛地關上柜門，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最后隨便抓了件黑色襯衫和牛仔褲套在身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幾年瘦了多少。

時間還早，我坐在床邊，拿起手機翻看昨天的照片。婚禮上大家其樂融融的合影中，我強顏歡笑的臉顯得格外突兀。手指滑動間，不小心點開了相冊里一個隱藏文件夾——那里存著我和林盈盈大學時代的所有照片。

第一張就讓我呼吸一滯。那是大二那年春天，我們在校園櫻花樹下拍的。她靠在我肩頭，我摟著她的腰，兩人笑得那么開心，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煩惱能打擾我們。照片里的我眼神明亮，充滿朝氣，與現在這個頹廢的男人判若兩人。

“為什么...“我的手指輕輕撫過屏幕上她的笑臉，“為什么當初要放棄...“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把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是王磊發來的消息：“少宇，我們都到了！你怎么還沒來！“

我看著這條充滿熱情的信息，卻感到一陣疲憊。畢業后我刻意避開所有同學聚會，就是不想聽到任何關于林盈盈的消息。她去了國外工作，而我則留在國內，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普通職員。我們的生活軌跡早已分道揚鑣。

“馬上，我這就來。“我簡短地回復道，然后關掉了手機屏幕。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站在門口，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奔赴刑場而不是同學聚會。

夜未央酒吧位于市中心一條僻靜的小巷內，外觀低調卻別有洞天。我站在門口，看著那塊寫著今日特調的小黑板，遲遲不敢推門。透過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歡聲笑語隱約傳來。

“江少宇？“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身，看到張浩正朝我走來，臉上帶著夸張的笑容。“都到了！咋不進去？“他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昨天我居然沒發現，你小子怎么瘦成這樣？“

“工作太忙。“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張浩上下打量著我，搖搖頭：“得了吧，我看是相思病吧？“他眨眨眼，“昨天跟林盈盈聊過了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嗯，你怎么知道？“

“哈！猜的！“張浩大笑，“看你這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他推著我往酒吧里走，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帶著穿過擁擠的人群。酒吧內部裝修很有格調，暗紅色的磚墻上掛著復古的黑膠唱片，柔和的燈光下，三三兩兩的客人低聲交談著。

“我們到了！“張浩大聲宣布，我們的老同學們圍坐在角落一張長桌旁，聞聲紛紛轉過頭來。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打招呼，我機械地回應著，努力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和變化。姜明胖了不少，李娜剪了短發，趙婷結婚了手上戴著耀眼的鉆戒...六年時光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跡。

“來來來，坐這兒！“陳明熱情地拉著我坐在主位上，正好對著包廂入口。

我看著老陳，問道：“嫂子呢，沒一起來？”

陳明擺了擺手，“她酒量不太好，昨天婚禮喝多了，所以就沒來。”

服務員很快送上了酒水，陳明高舉酒杯：“為我們逝去的青春，干杯！“

“干杯！“眾人歡呼著碰杯。

我仰頭灌下一大口威士忌，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暫時麻痹了我那千瘡百孔的神經。酒精作用下，周圍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我只能看到大家的嘴巴在動，卻聽不清在說什么。

“少宇，你還好嗎？“王磊湊過來小聲問我，“你臉色很差。“

“我沒事。“我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只是有點累了。“

“聽說你昨天見到林盈盈了？“同學謝斌突然提高音量問道，整個桌子頓時安靜下來。

我的手猛地一抖，幾滴酒灑在了桌面上。這個一直深埋在心底的話題，終究還是被無情地提起了。

“嗯，簡單聊了幾句。”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微微顫抖的語調還是出賣了我。

“她現在可不得了，”謝斌壓低聲音，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她未婚夫家是做房地產的，身家少說幾個億呢。”

“謝斌！”王磊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我說的是事實啊。“謝斌不以為然，“少宇，當年你們分手是對的，那種大小姐我們普通人根本高攀不起...“

“夠了！”我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被拖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剎那間，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我，仿佛空氣都被凝固。

“我去下洗手間。”我扔下這句話，像個逃兵一樣，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