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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墮佛

上輩子我放肆任性,一心想將清冷佛子拉到俗世。

后來一場意外他破了戒,我們成了親,我以為他會慢慢愛上我。

可直到他為了少時一起長大的青梅而放棄了我,我才知道強求之事終究做不得數。

重來一世我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妄想,可他卻在我定親之日闖入我房中,紅著眼眶問我為什么不選他。

1

“祝淮,我上山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祝淮,他依舊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最近總是如此將我排除在外。

于是我便又說了一次,“祝淮,我上山了!”

他抬頭看我,“去吧,我不送你了。”

“你著涼了還是少吹風。”

“明天你生辰,想吃什么?給你做碗陽春面怎么樣?”

他沒回答,只是看著昨日前幾日收到了一封信,字跡娟秀。

我想問祝淮是不是過去的人找來了,他不想同我過了?

可我卻不敢問,最后一個人沉默地背著筐上了山,祝淮著涼時總要喝一點枇杷水才能好。

在村里時我碰到一個衣著華麗的美女子,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卻發現她去的方向似乎是我和祝淮家的方向。

于是跟過去,然后發現確實是我們的家。

我站在窗外聽著他們的談話,那女子叫祝淮,阿淮。

“阿淮,你怎的同那鄉野村姑成了親,給她一筆銀子打發了吧。”

祝淮回答,“再等等吧。”

那女子又說:“你不會喜歡上一個鄉野村姑吧?”

“我沒有,但是他總歸是我的妻子。”

我狼狽地逃走上山,才下了雨,山路很滑,突然腳下沒站穩我向山下滾落。

身上疼的像散了架,天快黑了這里又不會有人來,不知道祝淮會不會找我。

夜晚很涼我躺在那兒總覺得要死了,可一整晚都沒聽到祝淮的聲音。

伴隨著劇烈疼痛的是強烈的無助,那種生命從身體里慢慢消失的感覺讓我害怕。

直到清晨村里人上山才看到我,將我背下了山送到了大夫那里。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們說快去找祝淮,跟他說他娘子不行了。

我撐著一口氣想等祝淮來,可許久也沒等見他,似乎只是有人捎回來一句有事。

可我最后殘存的意識卻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卻是,“什么有事啊我瞧著似乎是那祝郎君從前的心上人回來了。”

“模樣又比春月漂亮,怪不得不肯來。”

心和身體像是隨著這些話越來越冷,連悲傷的力氣也不再有。

原本我的命對祝淮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死了也不重要。

若是能重來,我不要再喜歡祝淮了。

再睜眼,我居然回到了我十五歲這年。

我還獨自生活在我的小院子里,沒有祝淮,我也還沒成親。

像是老天聽到了我的祈求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與祝淮是在我十六歲那年相識,那時的他不知從何而來,突然出現在宋家村附近的破廟里成了老和尚手底下的小和尚。

盡管同在破廟,可任誰都能瞧出祝淮從前定非凡人,他端莊有禮模樣又俊俏。

那時的他也不叫祝淮,而叫靜心師傅。

破廟說是廟其實也只有兩個人,四間屋子而已,平日里也沒什么香火。

全靠逢年過節人們送的一點香火錢和老和尚給人超度來維持。

但祝淮來了以后許多姑娘會去看他,舍一個銅錢或兩個銅錢。

祝淮穿著洗的發白的僧服同每一個捐了香火錢的人行禮道謝。

他就像是一個天神落在了灰撲撲的宋家村,讓日子一下子都亮起來。

但那時我并不認識他,更不會拿錢去看他,我這人不信神佛。

2

只是某次老和尚下山超度,腿腳不便摔在了山腳偏僻處,我那時打獵歸來手里拎著兔子。

看到老和尚躺在地上,便憑著一股蠻力將他背起來預備將他送回山上去。

什么救人一命勝什么糊涂我不懂,但不能叫人死在我面前。

沒想到我背著老和尚走了一半他醒了,老和尚一把年紀了唉聲嘆氣地道謝。

一直到了山頂的小廟,我看到了在山路上掃地的祝淮。

只覺得他大概是我活了十幾年里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讓我一時傻了眼。

忘記了身上的老和尚,又把人摔了一個屁股蹲,祝淮走過來將人背起來轉頭同我道謝。

我傻愣愣地跟著他進了廟,老和尚只是摔了腿休息便可。

祝淮見我還沒走,拿著茶碗給我倒了水,說了句施主喝水。

我為了多看一看祝淮,硬是將那一碗水喝了一個時辰,直到天有暗下來的意思祝淮才站到我面前委婉地請我離開。

那一日我像是喝了最美的酒一樣醉醺醺地下了山,躺在床上想著祝淮的那張臉。

然后第二天我又上了山,拎著兩只野兔,老和尚看著那野兔一直在說阿彌陀佛。

祝淮同我說:“施主,出家人不吃這些。”

我才反應過來他們是要吃素的,不過這樣也好,這兩個野兔能賣幾十文呢。

后來再去我便將在山上菜到的野韭菜、野芫荽給他們拿過去,祝淮每次接下都會道謝。

而老和尚會在功德簿上寫下我的名字,他說他會為我誦經,祝我來世有個好路途。

我那時想著何必來世,今生有便夠了。

宋家村的姑娘雖也喜歡祝淮的臉,可他們害羞臉皮薄,所以只有我日日去風雨無阻。

山頂破廟的房頂年久失修總是漏雨,請瓦匠工也并不便宜,所以一下雨老和尚便將所有的盆子拿出來接雨。

后來天氣晴我帶著家伙式兒爬到了上頭幫他們重修了房頂。

老和尚站在祝淮身邊笑,“春月這姑娘心地至純。”

祝淮只是看著,并未回答。

但那天以后我吃到了祝淮做的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老和尚說祝淮剛開始來時什么都不會拿出銀子便求收留,可老和尚讓他要做飯要灑掃。

他同意了,這以后便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做得好。

這樣說來我便更喜歡祝淮了,我喜歡聰明又勤快的男人。

許是我對祝淮的心思太過明顯,某日祝淮終于還是同我說:“春月姑娘,我是個出家人。”

我擺擺手,無所謂道:“沒關系,還可以還俗的嘛,佛物可不管婚喪嫁娶。”

祝淮一時無語便不再同我講話,而我會靜靜地看他的臉。

我總覺得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看不到底兒,但能將人吞下去。

初始祝淮會因為我看他的事情嘆氣,再后來似乎也習慣了,便沒什么反應了。

祝淮除了做活便是抄送佛經,他的字很好看,但我并不識得許多字。

只能愣愣看他寫字,然后小聲問他,“你能教我寫字嗎?就寫我的名字就好了。”

祝淮的筆停頓了一下,墨汁在紙張上落下一個黑色的墨點。

很快他在紙張上寫下兩個字并讀給我聽,“春月,你若是有興趣,以后每天可以來這里同我學一些字。”

“也可以慢慢讀書,只要你樂意。”

我瘋狂點頭,我當然是樂意的,不花錢就能讀書的好事兒放在從前我想都不敢想。

3

說起來我并不是一個很愚笨的人,祝淮教我的東西我都學的很快,逐漸我會寫他的名字也會寫我的名字。

祝淮和老和尚也愿意把書借給我,我讀了書,便覺得這世間更有意思了,便愈發喜歡祝淮。

七夕那天村子里許多姑娘小伙兒都約著去集市,我也想和祝淮單獨出去。

于是我坐在誦經的老和尚跟前小聲問他,“老和尚,如果我約祝淮出去,佛物會懲罰我嗎?”

老和尚睜開眼睛,搖搖頭,“祝淮塵緣未盡,他不是我廟中弟子,佛祖不管他。”

我點頭,“看來我就是他那未盡的塵緣了!”

但老和尚又說:“佛祖不管,可你得問他自己是不是愿意。”

我站起來跑出去叫著祝淮的名字,說起來除了我沒人叫他祝淮。

他又在桌前讀書,見我跑過去他抬頭,“慢些,別摔了跟頭。”

“祝淮,咱們晚上去逛集市吧,好多人都去呢。”

祝淮的眼神如同古井無波,“你自己去吧,我還要灑掃。”

我嘆氣,不知道他怎么老是拒絕我,垂頭喪氣地看著他。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多沒意思啊。”

“還有許多別的小伙子,你和他們一起去。”

我沒理他轉身除了寺,總之我是不太高興的,一個人回了家。

家里還剩下半只野雞,我又找出自己釀的酒,在院子里點了火一邊烤雞一邊喝酒。

院外突然有了動靜,我提起柴刀站起來,這么多年一個人過活我膽子大力氣也大呢。

只是才走到院邊,發現來人是村中的私塾的秀才謝文生,他今天穿的格外精神。

只是我與他接觸并不是很多,他看到我提著砍刀抖了一下,然后抬手遞過來一只燒雞。

“集市上買的,送與你吃。”

“為何送我?我正烤著呢。”

他搖頭,“你一個姑娘不容易,你拿著我便走了。”

我稀里糊涂地接了雞,然后他便走了,離開時的腳步格外輕快。

看著那只燒雞愣了一會兒,決定把他當做明天的飯。

只是才把那半只野雞烤出香味兒,我的酒便已經喝完了,腦袋混混沌沌像是泥漿糊。

哪知又來了人,我正準備提著柴刀去看,卻發現是祝淮。

我打了一個酒嗝,說話有點結巴,“你怎的來了?”

祝淮沒什么表情提著手上的東西,“給你買了上好的酒,還帶了我親手抄的書。”

只是他依舊沒說他要做什么,我從屋子里搬出另外一個小板凳讓他也坐下。

我接過他的書問他,“是什么書?”

“隨便抄的。”

我又有點高興了,因為今天這日子,祝淮來了。

想想我覺得還是要問明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他點頭,“七夕節,老和尚說你一個人恐會孤單難安,叫我過來陪著你。”

我搖頭,“不是這么回事兒,不能是別人要你來你才來,應是你想來才來的。”

他似乎是笑了,我認識祝淮這么久頭一次見他笑呢,許久我聽見他嗯了一聲。

“嗯,是我愿意來的。”

我是個頂膽大的人,借著酒勁靠近祝淮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他似乎是愣住了,我覺得臉很熱,許是喝酒喝的。

祝淮許久沒動靜,像是成了石頭一般。

4

我拆開他給我帶的酒悶了兩口,這酒勁兒真大,鬧得我頭暈目眩。

但也許不是酒,是祝淮。

這酒少得很,我才悶了兩口便見了底兒。

我轉頭問祝淮,“祝淮,你想跟我成親嗎?”

“老和尚說你塵緣未了,我想著這塵緣會不會是我?”

他愣了一下,沒回答也沒否認,我又說:“我給你聘禮,這些年我也攢了不少錢的。”

這次祝淮又笑了,“哪有女人給男人聘禮的,要給也當是我給你才對。”

咦?那他的意思豈不是同意了?

于是我又膽大了一次,將他從凳子上撲了下去,按著他的臉親。

最后我扯著他回了房,他身上穿著那漿洗的發白的僧袍被我扯掉。

我在心里同佛祖說了許多句對不住,我實在太想要這個夫君了,大不了您懲罰我。

然后我和祝淮成了親,他給了我聘禮,我又給老和尚捐了香火錢。

就當是我給佛祖賠罪的。

那時我以為我已經花了錢贖清了我的罪,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祝淮因為他遠方而來的青梅竹馬沒來見我的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沒有。

我嫁了一個不甚喜歡我的人,又不得善終,才是我癡心妄想、行不該之事要受的罪。

其實我死之前已經同祝淮爭吵了許多次,他總是有事瞞著我有話不對我說。

明明我的秘密他都知道,明明我這個人連心肺都剖給他看,可是他卻什么都不肯同我講。

那時我想總會好的,只是沒好。

如今許是我的罪贖完了,我又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便不再想靠近祝淮了。

我已經識得許多字,字寫得也不錯,我可以替書鋪抄書,還可以寫城里姑娘愛看的話本子。

我應當賺很多錢,然后在祝淮還沒來之前換一個地方住,做一個有錢的姑娘快活去。

于是我趁著清晨進了縣城,縣城里有許多讀書人,每個人都盼著考中進士入朝為官,所以書本的需求量極大。

走進一家書鋪,掌柜的看我一眼走出來,“姑娘需要什么書?”

“你們這兒需要人抄書嗎?我可以幫忙抄書。”

掌柜的看我一眼,似乎很是懷疑,“我們這兒抄書的沒有女子。”

我從懷里拿出昨天連夜寫的字,“這是我寫的,你看如何?”

“你收我抄的書賣出去,別人又不知抄書的人是男是女,所以這有什么重要的。”

掌柜的最終還是點頭了,給了我三文錢一本書的價格,讓我每月送三次。

我抱著厚厚的一摞書和紙回家,坐在屋子里抄書,然后想起了那句書中自有黃金屋。

在我抄書第一個月便賺到了幾百文錢,掌柜的說我的字好又沒有錯字,書生都很喜歡。

在我又一次抱著書回家的時候,我遇見了謝文生,他像是摔進了泥里,灰色的衣衫鬧得臟臟破破。

他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為了抓只兔子摔的,不知道你怎么把他們抓住的,你真厲害。”

我有些驕傲地仰頭,“我是十里八鄉最好的獵戶,你要是想吃兔子可以問我買,我給你便宜些。”

他點頭,“那你下次抓了給我送過去吧,我先給你定金。”

收了錢我便覺得高興,謝文生幫我拿了一半的書,看了兩眼后問我,“你在讀書嗎?”

我點頭,“讀書挺有意思的。”

5

他點頭,“你若是有想看的書去我那里拿,我有很多書。”

突然謝文生停下了腳步,咦了一聲,“這人是哪里來的?卻是沒見過。”

我抬頭望過去,卻看到了穿著舊僧袍的祝淮,他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和謝文生。

眼神里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我手一抖書便掉在了地上。

謝文生彎腰撿書,“這是怎的了?”

我低下頭去接他手里的書,“沒事,走吧。”

我假裝沒看見祝淮,繞了一下路過他,心里卻緊張又害怕。

上輩子他分明在一年以后才出現,怎么會提前一年之久?莫不是他也重活一次?

但很快我又想明白,就算他也重來一次能怎樣,他也不是為我而來的。

若是重活一次我還那般愚蠢,我便該再去死一次了。

只是我沒想到祝淮會自己找上門,他帶著佛珠向我施禮,開口便說:“宋姑娘,我想買野兔。”

我下意識向后退一步,“我不賣野兔,你去找別人吧,更何況僧人如何買野兔。”

他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似乎是我前世沒看見過的璀璨笑容,“只是想養在寺廟里填些人氣。”

“我昨日聽謝文生說你應允他到時打獵賣他一只兔子,不能也給我一只嗎?”

我搖頭,“就算是打獵的,也只把獵物賣給有緣之人的,你是和尚應該知道這個道理的。”

祝淮看著我,聲音平靜地發問,“可宋姑娘如何便知你我無緣?”

“你同那謝文生便有緣嗎?”

他的聲音并沒有什么變化,但我卻總覺得他生氣了,可我現在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氣。

只是再次拒絕,“我不想賣。”

然后便關上了門,我蹲在地上喘著粗氣,有些害怕這樣的祝淮。

他似乎也是真的重活了一次,可重活前他不喜歡我,重活后又會有什么改變。

只是我沒想到祝淮會在我拒絕他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他出現以后我趕不走他,他也只在院子里轉悠。

灑掃,開荒,修理院墻。

我想假裝他不在,但是他總是要來敲門同我搭話。

我并不打算搭理他,但他總是隔著門喋喋不休,就像上輩子我找他那樣。

他總是在我家待很久,一直到天快要黑,我覺得他討厭。

便打開門罵他,“你個出家人怎的那么不要臉,都出家了還想著凡塵之事。”

他笑盈盈地回答,“出家了還可以還俗的嘛。”

“會不得好死的,我上輩子就不得好死啊。”

在我說完以后,祝淮臉上的笑消失了,他眼睛里沁滿淚珠。

“不是的,便是遭報應也該是我,是我該死才對。”

“春月,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我先喜歡你,該遭報應的人是我。”

我第一次見祝淮哭,像個孩子一樣,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話還是因為我上輩子的死。

“可祝淮,我不想再死一次了,你放過我吧。”

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我會護著你。”

可我一點也不想聽他說了,也不想和他糾纏。

于是那天祝淮在門外坐了一夜,我在屋子里抄了一夜的書。

然后第二天我去問謝文生,“你愿意和我定親嗎?如果你樂意,我會給你聘禮的。”

在我和謝文生約好的定親日子那天,祝淮比謝文生更早地來了。

6

他看著我,像是一夜沒睡,面對著我露出一個笑,“春月,明日是我生辰,能給我做一碗陽春面嗎?”

“上次……上次,沒來得及吃。”

他說的上次大抵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祝淮,沒有什么陽春面是兩輩子不壞的,我要成親了。”

祝淮哽咽著,“可是我沒吃到……你走之后我總在想那碗陽春面會是什么味道的。”

“可是我想不出,你不在我不知道陽春面是什么味道的。”

祝淮很好看,哭起來也好看。

突然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刀遞給我。

我看著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祝淮說:“你如果要同他定親,先把我殺了,我欠你一條命,再賠給你可以嗎?”

他的表情很急切,似乎是真的希望我捅他一刀一般。

我搖頭,“就算你死了,也改不了上輩子的結局,為什么這輩子不能就算了呢?”

祝淮又哭了,“你是我唯一的妻,你難道讓我看著你和別人成親嗎?”

“可是祝淮,上輩子我死了,為什么你都沒來看我呢?我才不是對你最重要的人!”

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死,我從沒想過你會死。”

他這樣說似乎是覺得無法辯駁,握著我的手求我,“春月,怎么對我都行,不要跟別人定親。”

“祝淮,我要定親,你攔不住。”

祝淮還想說什么,我打斷他,“祝淮,我聽到了,你和那女子說的我都聽到了。”

“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這個鄉野村姑,你早說不喜歡我我會放棄的。”

“上輩子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你成親的,可是你不喜歡我,又要同我成親。”

“我以為你喜歡我,上了最大的當,居然到死都在因為你不喜歡我難過。”

“所以祝淮,我不會再讓你傷害我一回的,就算我是鄉野村姑,我也有臉的。”

祝淮無助地看著我,“我說謊了,我不敢承認自己對你的喜歡,直到你死我才肯坦誠。”

“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我在喜歡你,春月你不能和別人定親的。”

“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么活的,我也死過一次的,你離開我才意識到我沒你活不了。”

“院子里只有我一個人,屋子里也只有我一個人,到處都找不到你。”

“我那時想沒有你的日子也許就是個長長的夢,也許我醒來你就會出現。”

“你會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叫我祝淮,可是夢一直不醒來,我一直看不到你。”

我看著祝淮,知道他并沒有說謊,可又深知他不肯承認喜歡我不過是因為喜歡一個鄉野村姑也許是件丟人的事兒。

可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怎么會覺得丟人呢。

祝淮捂著胸口,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疼痛,“在我死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釋然,因為我能再見到你。”

“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如果你不要我,我該怎么辦啊……春月,我會死的。”

我搖頭,“祝淮,沒有誰會死的話,那是假的,如果上輩子我沒有死我會跟你和離的。”

那一天祝淮是彎著腰離開的,我和謝文生還是交換了賡帖,定了親。

7

那天之后,老和尚來找我,向我施禮,“阿彌陀佛,春月姑娘是否愿意隨我回廟中一趟?”

“是祝淮出了什么事嗎?”

“祝淮他從山上滾落,受了很重的傷。”

我本不該去的,可我又覺得應該和他說清楚的,就算我已經不喜歡他,也不希望他為了我死。

到了廟中,看到祝淮身上受了許多傷,看見我還是笑著,“你來看我了啊。”

我避開他的眼睛同他說:“我和謝文生也許會在除夕前成親,到時我們也許會搬到別處去。”

祝淮眼神一下子灰暗下去,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想掙扎著坐起來又失敗。

他無措地流著淚,“不和他成親可以嗎?成親了,我……我也可以等,多久我都可以等……”

我比了個噓的手勢,“佛祖聽著呢,不要說胡話,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離開時我聽到祝淮的哭聲沒有回頭,如果我喜歡他時他也這樣喜歡我多好。

走到廟前時老和尚走出來,向我施禮,“施主,希望您今生有個好路途。”

“謝謝您。”

老和尚站在祝淮的床前,嘆氣,“人最怕的就是看不破,何必如此執著?”

“人要有看得見的東西才活得下去,春月就是我看得見的東西。”

祝淮的傷好的并不算快,將近半月的時間他才下地走路,但下地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我的院子外拔草。

將我荒蕪的院墻外弄得干干凈凈,哪怕我不理他他自己也干得起勁。

見他這模樣我想讓他滾,可是他沒進院子倒顯得我無理取鬧。

謝文生有時會來,帶一些城里的小玩意兒,他碰見祝淮竟然沒什么意見。

全當沒看到的樣子,我和謝文生在一起也只是讀書寫字聊天,他并不是個很健談的人。

但總是在聽到我說的話以后付諸行動,某天在我抄書時謝文生同我說。

“祝淮給了我許多銀子,說愿意幫我在縣城開一間私塾,我考不成狀元,以后我教的學生沒準會考上。”

我看向他,心里卻有些忐忑,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祝淮的賄賂。

謝文生笑,“可我覺得那不好,我若是想做什么應當靠自己做,男子漢不應當倚靠別人。”

他這樣我很高興,因為定下了婚期是除夕前三天,所以他陪我去縣城采買。

成親后他會同我住在我家里,只是共同生活,以后我們也會搬走的。

在縣城試嫁衣的時候,我叫謝文生外面等著,可再出來卻沒看到他。

店鋪門也關著,我試探著叫了一聲,“謝文生?”

“他不在,不會回來的。”

8

我驚訝地看著聲音的來源,是祝淮。

他同樣穿著喜袍,走向我,“春月,我們成親時沒有穿,我一直很后悔。”

“你這樣,比我想的更漂亮。”

此刻的祝淮就像是一個看上去平靜的瘋子。

“祝淮,你這樣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毫不在意地點頭,“我知道,但讓我看著你和別人成親,還穿著我們沒穿過的喜服。”

“春月,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而且謝文生并不是很好的人選,春月,我會等你。”

有病有病有病,祝淮就是個瘋子。

我抬手將茶杯中的水潑到他臉上,“祝淮你是不是瘋了!我和你沒關系!”

祝淮沒有擦臉上的水,眼神里似乎帶著無奈,“如果我看著你嫁給別人,我才是瘋了。”

“我不能讓自己失去你兩次。”

我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穿回自己的衣服以后離開,然后看到了在外面站著的謝文生。

他看到我便低著頭,我一腳踹過去,然后在心里罵自己。

就算是同一只兔子也不會掉兩次陷阱,只有我被兩個男人騙兩次。

回了家我收拾好自己所有的錢和貴重物品,等待著半夜逃跑,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祝淮到底是什么人。

他似乎并不缺錢,我也不是他這個瘋子的對手,只能逃跑。

夜深我背著行囊推門出去,準備走官路去其他地方,卻聽到背后有腳步聲。

迅速抬腳踹去,然后聽到一聲悶哼,是祝淮。

他居然一直在門外守著我,我的力氣不小,他被我踹的坐在地上。

我看著他,“你為什么在我家門口?!你能不能滾開點!”

他垂眸,“我怕找不到你。”

“祝淮,你這樣真的很討厭,我一點也不喜歡。”

“我現在也不喜歡你,你可以放過我嗎?喜歡你的人很多,不差我一個。”

祝淮搖頭,似乎被我踹的喘氣有些費勁,像個漏風的窗戶一樣呼啦呼啦的。

“誰都不重要,除了你都不重要,不能不要我。”

我沒機會祝淮,拎著包袱又回家,我進去時祝淮坐在外面的墻邊。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醒來,他還在那里坐著,臉色蒼白。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又醒來,“春月,我做夢夢到我在寺廟里,你來看我。”

“然后問我祝淮怎么寫,又把祝淮和春月放在一起。”

我皺眉,“陳芝麻爛谷子的別提了,我只覺得后悔。”

現在的祝淮似乎很喜歡哭,又不知道是同我說話還是同他自己,“不后悔,春月,不要后悔。”

今日怕是走不成了,但此刻我又想為什么我要走,就算走了似乎也躲不開祝淮。

我背著包裹轉身回家,祝淮爬起來跟著我,我沒理會他。

獨自回了家,點著燈能看到他還在院外,愿意守著就叫他守著去吧。

凍死了也不是我的過錯。

第二天清早我帶著打獵的家伙式兒出門,祝淮跟著我拿出兩個包子遞過來。

“豬肉餡的。”

“拿開,我不吃。”

我上山他跟著我上山,我打獵他也跟著我,但我發現我當他不存在似乎也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下午去縣城,我坐著牛車,祝淮也給了錢坐在邊邊角角,總是偷看我。

9

到了縣城我把書交給掌柜的,他同我說:“你寫的話本子賣的很好,很多姑娘愛看,這個月的分成也不少。”

我接過銀子轉頭去了南風館,祝淮想攔我,我看他一眼,“你要是攔我,別指望我再跟你講話。”

他又憋回去,南風館里的小倌雖然模樣不如祝淮俊但起碼讓我順心。

只是沒想到祝淮也跟著進來,我干脆帶著小倌去了包間,有錢了才知道錢這么好花。

待足了兩個時辰,出去的時候祝淮迎上來,眼眶紅的厲害。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說:“非要找小倌嗎?我也能伺候你。”

“我不要錢。”

“你不要錢我也不喜歡你。”

祝淮現在不哭了,不管我怎么說都厚著臉皮當沒聽見。

被兩個男人騙了兩回我也不指望男人了,多賺錢。

等我七老八十再去找小倌,他們就算看在銀子的份上也不會隨意把我拋下。

我的話本子在縣城中風靡,賺了許多銀子,足夠我在縣城買一間院子。

于是我便買了,搬家那天祝淮脫了僧袍,背著一個小包裹跟著我。

我本想說你跟著我我也不讓你進門,結果他居然在我的院子旁也買了一棟小院。

因我女作者的身份被書鋪老板宣揚出去,居然有不少書生愿意同我結交。

祝淮像是自虐般來給我和我的客人燒水倒茶,有人問過祝淮的身份。

我也只能說:“是我院中的小廝罷了。”

上輩子我那么喜歡他,倒也沒見他這樣伺候我,果然男人就是賤皮子。

我成了南風館的常客,而祝淮每每像個看門的一樣守著我。

南風館的小廝會嘲笑他,“怎的娘子來尋花問柳,夫君還跟著看門啊?”

我以為祝淮要生氣,結果他卻只說了句,“我樂意這樣。”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那句娘子夫君高興,著實奇怪。

而前世我去世前出現的那個女子一直都沒有出現,我還是沒忍住問了祝淮。

“你的那位青梅竹馬呢?”

他似乎很高興我關心他,同我解釋,“她叫祝蓉是我表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我父親和他父親是兄弟,為了利益兄弟相爭,最后誰也沒活下來。”

“只剩下我和她還活著,但我不曾喜歡過她。”

“上輩子她來找我,告訴我她要成親了,問我能不能去看看她,看在從小的情誼上。”

“我沒回她的信,她便找來了,只是我沒想到那會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祝淮彎著腰哭,“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那時候不知道我那樣喜歡你。”

“我是個蠢人,做了叫自己后悔的事。”

我嘆氣,我和他的命,好像就是如此。

又一年七夕,我同祝淮喝了些救,又得一夜荒唐。

第二天他問我,“我們這算是?”

我系著衣服扣子,“你不是說你比小倌會伺候我,對我來說你和小倌差不多。”

祝淮又低下頭,似乎很傷心,但我不在意。

這之后祝淮真的像個小倌一樣總是爬上我的床,其實我想要個孩子。

但我不會讓祝淮當她的爹的,那孩子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后來我如愿有了身孕,是個女兒。

我為她取名宋如,祝淮做起了生意,把錢給了我。

雖然我不打算同他成親,但到底還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宋如會說話時問我,“娘親,我爹呢?”

我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你爹死了,你只有娘。”

盡管祝淮總會聽到,但他也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好在宋如長得像我,一直到她長大,別人問起她爹,她都說她爹死了。

而祝淮依舊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只是爬我床時才能宿在我家中,但這也不能讓宋如發現。

因我總是夸小倌年輕好看,祝淮似乎格外怕老,甚至專門去挽留如果永葆青春的法子。

祝淮番外

祝淮一點也不怕死,所以從山坡上滾下去的時候并不遲疑,上輩子他一家人不得善終只有他到了這廟中。

他以為會像余生行尸走肉般度過,直到遇見了春月,就像是干涸了許久的土地遇見了春露。

但祝淮并不是個坦誠的人,他甚至不敢承認自己很喜歡春月。

直到春月去世,祝淮看著她的尸體,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像個行尸走肉一樣活著,總是會給自己做一碗陽春面祝自己生辰快樂。

盡管那并不是他的生辰,陽春面做了許多碗,但都不是春月的味道。

家人離世時祝淮并沒有覺得如此難挨,但春月離開后他幾乎整晚睡不著覺。

他很想春月,可是她連他的夢也舍不得來。

那時祝淮迷上了喝酒,好像只有在酒后恍惚時能看到春月。

終于在又一年春月的祭日,祝淮從山上滾了下去。

本以為會是結束,但再睜眼他居然回到了遇見春月前的時間,可春月也回來了。

她生自己的氣,不肯原諒他,甚至要同別人定親。

祝淮使了手段讓春月的親事中止了,這之后春月似乎并不打算成親了。

她迷上了南風館里的小倌,祝淮想著如果能每天看到春月,如果她不同別人成親。

她至少可以欺騙自己是那個唯一不同的。

后來他同春月有了一夜的情緣,他本以為事情不一樣了,但春月還是不承認他。

哪怕他們后來有一個孩子,春月也只肯說孩子的父親死了。

女兒像春月,很聰慧很漂亮,祝淮曾問過她。

“你不想見你的父親嗎?”

女兒,“不想,娘說父親死了就是死了,我只信娘的。”

祝淮被春月和女兒排除在外,但對于他來說,只要春月不嫌棄他的身體就好。

能陪在她身邊已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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