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很快駛離市區(qū)，來到一處隱蔽的軍用機場。

章北海對此并不意外，他們的護照早已上繳，出國簽證更是天方夜譚。

沒有特殊安排，他不可能通過正常途徑離開國境。

史強把車鑰匙扔給一個等候的地勤人員，領(lǐng)著章北海走向一架中型公務機。

“例行公事，安檢還是要走一下的。”

史強回頭對章北海說道，“為了確保面壁者的絕對安全，這是必要流程。”

“理解。”章北海簡短回應。

史強象征性地在他身上拍打了幾下，現(xiàn)在的安檢不過是走個形式。

真正嚴格的檢查，要等到抵達羅輯隱居的地點才會進行。

章北海在機艙內(nèi)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沒過多久，艙門再次打開，史強領(lǐng)著一位年輕女性走了進來。

那女孩模樣清秀，氣質(zhì)溫順，像一只安靜的綿羊。

章北海抬眼望去，莊顏也注意到他，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位是莊顏，之后會負責協(xié)助面壁者進行生活和研究工作。”

史強朝章北海擠了擠眼睛，壓低聲音說，“羅輯點名要的人。”

“莊同志，你好。”章北海起身，向正在系安全帶的莊顏頷首致意。

他快速檢索著“因果”兌換來的信息，確認自己對莊顏并無印象。

至少在那些高“因果”權(quán)重的人物中，沒有這個名字。

“北海老弟，等會兒到了地方，我先安排你單獨跟羅輯見一面。”

史強笑著說，“我怕羅輯老弟見了莊顏，就顧不上跟你談正事了。”

他拍拍手，“好好休息吧，飛過去要十幾個小時呢。”

史強說完便往后排自己的座位走去，忙碌了一整天，他準備在飛機上好好補個覺。

隨著史強的“下線”，機艙內(nèi)的氣氛陡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飛機引擎低沉的轟鳴。

章北海知道，從他向常偉思提出要見羅輯的那一刻起，智子的監(jiān)控就已經(jīng)如影隨形。

現(xiàn)在每多說一句，就多一分暴露自身真實想法的風險。

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開始整理腦海中關(guān)于羅輯的信息，以及接下來的會面計劃。

“那個，請問是章北海老師嗎？”

寂靜的機艙里，引擎的低鳴是唯一的背景音。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不確定。

章北海睜開眼，看向鄰座。莊顏正微微探身，目光帶著詢問，似乎怕驚擾了后排熟睡的史強。

“我是。”章北海的聲音不高，但很清晰。

“史警官之前和我提過您，說您是太空軍的專家。”

莊顏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疊畫紙和一支鉛筆。

“羅老師的研究方向是宇宙社會學，但對宇宙社會學，還有宇宙本身，我了解得很少。我想請教您，在您的設(shè)想中，未來的太空會是什么樣子？”

章北海的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畫紙，又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后排。

史強睡得很沉，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他收回視線，落在莊顏略顯期待的臉上。

這女孩似乎過于純粹了，在這個智子無處不在的時代，很多人都會下意識地把一些心里話隱藏在心底。

就像站在街道上的攝像頭下，明知道在沒事的時候壓根就沒人調(diào)監(jiān)控，但幾乎沒有人會在攝像頭下面裸奔。

三體危機爆發(fā)以來，全球各個地區(qū)，尤其是發(fā)達地區(qū)的抑郁癥發(fā)病率明顯提高。

一般稱呼這種智子監(jiān)視導致的心理疾病為——智子綜合征。

而在重要崗位的工作人員，尤其是負責對接面壁者或者PDC的人員，普遍也會減少說話的頻率。

任何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都可能給ETO帶來些許靈感，從而導致面壁者被破壁。

但他念頭一轉(zhuǎn)，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去誤導ETO。

打定主意后，章北海開口道：“在工業(yè)革命前，信息的速度等同于人和馬的速度。”

章北海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身體微微側(cè)向莊顏。

“后來有了電報、無線電，信息的傳遞速度達到了光速。”

他頓了頓，觀察著莊顏的反應，她聽得很認真，手中的鉛筆懸在紙上。

“而現(xiàn)在，三體文明向我們展示了另一種可能——智子的存在，似乎讓實時通訊成為了現(xiàn)實，跨越了光年的距離。”

“實時通訊？”莊顏重復了一遍，臉上露出困惑。

“我不理解，章老師，這不符合科學常識吧。”她手中的筆尖在白紙上點了一下，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

“假設(shè)，我們地球與三體星系相距十萬光年。”

章北海放緩了語速，“再假設(shè)，我們也擁有了和智子類似的通訊技術(shù)，可以瞬間將信息傳遞到十萬光年外。”

“嗯。”莊顏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跟上了。

“好。現(xiàn)在，三體人決定派出智子鎖死我們的科技，命令下達，智子出發(fā)。幾乎在同一瞬間，遠在十萬光年外的地球就收到了這個信息。”

章北海看著她。

“注意，是‘現(xiàn)在’就收到了。而以光速前進的智子，需要多久才能抵達地球？”

“十萬年。”莊顏不假思索地回答。

“對。那么，從我們收到信息這一刻起，到智子真正抵達，我們有多少時間？”

“十萬年……”莊顏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我們擁有了整整十萬年的時間來準備，來發(fā)展科技，來應對一個十萬年后才會到達的威脅。”

章北海的語氣依舊平穩(wěn)。

“但對于發(fā)出命令、派出智子的三體文明來說，它們的‘現(xiàn)在’和我們的‘現(xiàn)在’，因為這超光速的信息傳遞，變得不再同步。”

“這……就像……”莊顏蹙著眉，努力消化著這個概念。

“這違反了因果？先知道了結(jié)果，事件才發(fā)生？”

“很抱歉章老師。”莊顏帶著些許歉意看著章北海。

“我只是在視頻網(wǎng)站上看過類似的解釋，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

“三體世界下令，派出智子，這是一個‘因’。十萬年后，智子抵達地球，鎖死科技，這是一個‘果’。”

章北海淡淡地說。

莊顏的眼神有些迷茫，手中的鉛筆無意識地在紙上畫著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