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陽光透過庭院中那株百年梨樹的枝椏，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梨花已經謝了大半，零星的花瓣隨風飄落，有幾片落在甄宓的裙裾上。她伸手輕輕拂去，指尖卻在不經意間微微顫抖。

“葉玄，你說...“甄宓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她沒有回頭，只是望著遠處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若是周瑜娶親那日，你也在場，會作何感想？“

正在整理竹簡的葉玄抬起頭，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鍍了一層金邊。他放下手中的竹簡，走到甄宓身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周瑜娶親？“葉玄微微歪頭，似乎在回憶，“你說的是娶小喬那次？“

甄宓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依舊沒有聚焦在任何具體的事物上。

葉玄沉思片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定是一場盛會。聽聞當日周瑜親自迎親，小喬鳳冠霞帔，宛如仙子下凡。“

甄宓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聽見自己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問道：“如何仙子下凡？“

葉玄笑了笑，那笑容明亮得刺眼：“如出水芙蓉，清麗脫俗。尤其是站在船頭時，江面上的晨霧繚繞，小喬的身影若隱若現，當真是...“他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梨花無聲地飄落，一片落在甄宓的肩頭。她沒有抖落那片花瓣，只是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壓住。

“出水芙蓉...“她輕聲重復著這四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確實是個貼切的比喻。“

葉玄似乎沒有察覺到甄宓語氣中的異樣，依舊興致勃勃地描述著：“據說當日江東的才子們紛紛作詩賦詞，就為贊美小喬的美貌。周瑜更是當場吟誦了一首《詠芙蓉》，聽得眾人拍案叫絕。“

甄宓終于轉過身來面對葉玄，她的笑容完美得沒有一絲破綻：“你似乎對那日情景很是了解？“

葉玄愣了一下，隨即坦然道：“畢竟是大事件，江東無人不曉。況且...“他微微一笑，“小喬確實值得被如此贊美。“

甄宓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緊。她垂下眼簾，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緒：“是啊，小喬確實...很美。“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湖水清新的氣息。甄宓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她想起昨夜夢中的場景——葉玄站在小喬身旁，兩人相視而笑，那笑容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要動人。

“甄宓？“葉玄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甄宓搖搖頭，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只是有些困倦，我去歇息片刻。“說完，她不等葉玄回應，便轉身快步離去。

葉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眉頭微蹙。他總覺得甄宓今日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甄宓回到自己的閨房，反手關上門，靠在門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葉玄對小喬的贊美不過是出于禮貌，何況他們之間本就沒什么。可為什么心里還是會這么難受呢？

她走到梳妝臺前坐下，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膚若凝脂，眼角卻隱約可見一絲憔悴。甄宓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觸感冰涼。

“我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困惑。

窗外，一只蝴蝶飛過，翅膀在陽光下閃爍著斑斕的光芒。甄宓看著那只蝴蝶，忽然想起初見葉玄時的情景。那時的他，也是這般耀眼奪目，讓她一見傾心。

“可現在...“甄宓咬了咬下唇，“他心里裝的是小喬，又怎會在意我的感受？“

她猛地站起身，鏡中的身影隨之晃動。甄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這樣，不能因為無端的猜疑就亂了分寸。葉玄對她如何，她難道不清楚嗎？

可那些記憶卻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葉玄與小喬交談時專注的眼神，偶爾流露的贊賞之詞，甚至是對小喬才情的由衷欽佩。這些在旁人看來或許再正常不過的互動，落在甄宓眼里，卻成了扎在心頭的刺。

“甄宓！“她厲聲喝止自己，“你瘋了嗎？“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甄宓坐在窗前，望著庭院中搖曳的燈火，心情依舊無法平靜。她聽見遠處傳來葉玄與賓客談笑的聲音，那聲音熟悉而遙遠，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甄宓姑娘可在？“門外響起侍女的聲音。

甄宓回過神來：“何事？“

“周夫人派人送來請帖，邀您明日去府上賞花。“

甄宓的手指微微一頓：“小喬邀請我？“

“正是。說是新得了一株名貴的牡丹，想請姑娘一同品鑒。“

甄宓沉默片刻，忽然覺得一陣疲憊：“告訴來人，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赴約。“

“是。“侍女應聲退下。

甄宓靠在窗邊，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如水，灑在她的臉上，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陰霾。她想起葉玄曾經說過的話：“甄宓，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子。“當時她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痛苦。

“特別...“她苦笑著重復這個詞，“特別到可以被隨意比較嗎？“

第二天清晨，甄宓早早起身，卻并未如往常那般去庭院練劍。她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侍女為她梳妝打扮，眼神卻空洞無物。

“姑娘今日氣色不佳，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侍女關切地問道。

甄宓搖搖頭：“不必了，只是有些失眠而已。“

用過早膳后，甄宓獨自一人來到書房。她從書架上取下一卷詩集，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書頁上的墨跡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腦海中不斷浮現葉玄與小喬相處的畫面。

“甄宓姑娘。“門外傳來葉玄的聲音，“我在庭院等你，有件事想與你商議。“

甄宓的手指微微收緊，書卷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深吸一口氣，合上書卷：“知道了，我這就來。“

庭院中，葉玄正站在梨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看見甄宓走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你來了。“

甄宓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何事要與我說？“

葉玄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周瑜托我轉交給你的，請柬。說是明日府上設宴，邀你一同賞花論詩。“

甄宓接過請柬，指尖微微顫抖：“他倒是...有心了。“

葉玄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依舊笑道：“周瑜素來欣賞才女，對你更是贊賞有加。能得他邀請，是你的榮幸。“

甄宓感覺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抬起頭，直視葉玄的眼睛：“在你眼中，我與小喬相比，如何？“

葉玄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思索片刻，認真答道：“你們各有千秋。小喬溫婉賢淑，才情出眾；而你...“他微微一笑，“聰慧機敏，氣質獨特。“

甄宓的心沉了下去。這正是她最害怕聽到的答案——葉玄認為她們各有優點，不分高下。可正是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讓她更加不安。

“是嗎...“她輕聲應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葉玄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眉頭微蹙：“甄宓，你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是有什么煩心事嗎？“

甄宓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葉玄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周瑜的邀請讓你不快？“

甄宓避開他的視線：“不是...我只是...“

“甄宓。“葉玄打斷她，聲音忽然變得異常認真，“我從未將你與任何人比較過。在我心中，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甄宓。“

甄宓猛地抬頭，對上葉玄清澈的眼睛。那一瞬間，她幾乎要相信他的話了。可理智很快占了上風——葉玄對小喬的欣賞是實實在在的，他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

“葉玄...“她輕聲喚道，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若有一日我對你刀劍相向，你當如何？“

這個問題如同驚雷，在兩人之間炸開。葉玄明顯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甄宓，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回答我。“甄宓固執地追問，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葉玄沉默片刻，忽然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甄宓，我的心很小，只裝得下一個你。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讓你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你。“

甄宓僵在原地，感受著葉玄有力的心跳。她本該為這個回答感到欣慰，可不知為何，心中那股酸澀的感覺卻愈發強烈。她想，也許是因為這個擁抱來得太遲，又或許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葉玄能做到他所說的。

“是嗎...“她輕聲應道，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葉玄松開她，捧起她的臉：“甄宓，你相信我嗎？“

甄宓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盛滿了真誠與關切。可她卻忽然想起昨夜那個夢——夢里葉玄對小喬說：“你比她更適合我。“醒來時，她渾身冰冷，冷汗浸透了衣衫。

“我...“甄宓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她無法欺騙自己，也無法欺騙葉玄。那份藏在心底的疑慮如同野草般瘋長，已經根深蒂固。

葉玄似乎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了什么，眉頭緊緊皺起：“甄宓，你到底在想什么？“

甄宓搖搖頭，后退一步拉開距離：“沒什么，只是...有些累了。“說完，她不等葉玄回應，便轉身快步離去。

葉玄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他總覺得甄宓今日的反常不僅僅是因為周瑜的邀請，但具體原因，他卻無從得知。

與此同時，小喬正在自己的閨房中撫琴。悠揚的琴聲在庭院中回蕩，如泣如訴。她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眉頭微蹙：“你們說，甄宓今日為何拒絕了賞花邀請？“

侍女們面面相覷：“許是身體不適吧。“

小喬搖搖頭：“不對，她向來注重禮節，不會無故推辭。“她沉思片刻，忽然輕笑一聲，“許是...在躲著我？“

侍女們不敢接話，只能低頭不語。

小喬撥動琴弦，琴聲再次響起，卻比之前更加哀婉。她想起近日來甄宓對她的態度——雖依舊禮貌，卻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這讓她感到困惑，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甄宓...“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而在另一處，甄宓獨自站在湖邊，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湖面波光粼粼，將她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忽然想起葉玄曾經為她寫過的一首詩：“水中仙子，鏡里嫦娥。“當時她感動得熱淚盈眶，現在想來，卻只覺得諷刺。

“水中仙子...“她苦笑著重復這句話，“原來也不過如此。“

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血紅。甄宓站在湖邊，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她忽然明白，自己心中的這個結，不是幾句解釋就能解開的。因為真正讓她痛苦的，不是葉玄對小喬的欣賞，而是她對自己價值的懷疑——她害怕自己不夠好，害怕有一天會被取代。

這個認知如同冰冷的刀鋒，狠狠刺入她的心臟。甄宓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一切，更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

湖面上，夕陽的倒影漸漸破碎，如同她此刻支離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