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竊記秘本合唱曲
你常聽人說起羅馬那首出了名的《求主憐憫歌》。此曲是如此之珍貴,凡是去西斯廷教堂參加演唱的人,連一份分譜也不準帶出堂外抄寫,不管是自己用還是傳給他人;否則,便要受到革出教門的嚴厲處分。
可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弄到了這個曲譜。沃爾夫岡把它默記下來了。假如不是因為在我們薩爾茨堡無須演唱此作的話,那么此刻便可隨此信寄出了。
其實,此曲演唱效果之所以特殊,是由于那演唱方式比樂曲本身更起作用。因此,我們將把它隨身帶回家去。更重要的問題是,此譜在羅馬這里是一種珍秘之物,我們不想讓其落入他人之手,免得因此而遭到教廷方面的處罰。
——老莫扎特1770年4月14日自羅馬寄妻子
譯讀者言:少年莫扎特憑著他過人的聽力與記憶力,竊記了那首從來秘不外傳的《求主憐憫歌》的樂譜,打破了教廷的禁錮,這是樂史中一件大掌故!
雖然可惜缺少當事人莫扎特本人對這事的敘述,然而有乃父的家信,還有他姐姐的回憶。且說南內爾1792年的回憶是這樣的:
“一到復活節(jié)前的星期三下午,他們父子兩個立即趕往西斯廷教堂,去聽那首出名的《求主憐憫歌》。由于向來的規(guī)矩是此譜不得外傳,兒子便承擔了將其聽記下來的工作。結果是他一回到寓所中就動手默寫出來。次日,他又去聽了。他把已經記下的譜子藏在自己帽子里頭,為的是對一下有無誤記之處。不巧,那日演唱的作品換了一首。等到耶穌受難日(星期五)那天,才終于又聽了一遍。回來之后,訂正了幾處,便完成了。
這件事隨后還是在羅馬傳開去了。于是,他在音樂會中在羽管鍵琴的伴奏下唱了它。”
當時的家信與后來的回憶,兩份樂史文獻為這件曾被視為神奇不可思議的異聞作了頗有現(xiàn)場感的報導。但是我們還可以來作一些有趣的補充,使其更加接近于歷史之真。
首先,從前廣為流傳,并見諸各種記載的說法是,十四歲的莫扎特僅僅去西斯廷教堂聽了一遍,便將那共有九個聲部的復調作品一無差錯地暗記于心,默寫出來了。
經過樂史家仔細查證,現(xiàn)今已將“一遍”修正為“兩遍”。南內爾的回憶即最有權威的見證了。更可貴的是,她提到了第一回聽記之中有些不準確之處,而且莫扎特本人也不認為自己的聽、記是萬無一失的。這就把神話色彩和廣告氣味給洗清了。(令人不解的是1980年出版的《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詞典》中關于“莫扎特”這一條目中,那說法依舊是只聽了“一遍”!)
不過,進一步考證,又仍有叫人納悶與猜疑的情況。有人對其父其姊的說法提出了疑問。問題的“要害”在于:莫扎特在這以前真的是從未聽見過這首《求主憐憫歌》嗎?
據考,當時在羅馬以外的有些地方,其實是可以聽到這首作品的。它在維也納便曾經被演唱過,不過那時莫扎特還很小。至于曲譜,西斯廷教堂之外也不是沒有抄本。奧地利皇帝利奧波德一世,葡萄牙國王,還有那位年高望重、同莫扎特頗有緣分的瑪蒂尼長老,他們手里都有一份此譜的抄本。
就在莫扎特聽記此曲的那年,即1770年之前,英國的樂學家伯爾尼已經了解到這些情況了。而瑪蒂尼長老正好在莫扎特赴羅馬之前三星期曾經給他上了對位法課。他并不是沒有機會聽到它和見到那樂譜。那么,老父的報導是否不免有點故神其說?
其實就是《求主憐憫歌》本身也有其名不副實的成分。原作本是五個聲部的合唱曲,后來唱成了九個聲部。另外的四個聲部是后加上去的,這是一種按著中世紀配和聲復調的成規(guī)由演唱者加在曲調上的唱法。老莫扎特家信中的“演唱方式”云云,說的正是這情況。
以往,普通的愛樂者雖然都神往于這個莫扎特神話中極具吸引力的故事,但恐怕極少有人能有見識一下這首古老且又保了密的音樂文獻吧?除非你有機會在天主教復活節(jié)的時候到羅馬西斯廷教堂去。
如今卻太容易了。你可以從CD上一賞這樂中珍奇。很可能,樂曲本身并不像你原先想象中那么神奇美妙,但它是古意盎然的。尤其不同凡響的是,它是沾了莫扎特的靈光的。它會把你一下子帶回二百多年前去,讓你與絕世天才同在。這是一種為史感所強化又升華了的樂感。作曲者比聽記者又要古二百年。他是阿來格里(G.Allegri,1582—1652)。
也像是一種歷史的嘲弄,寫了大量教堂音樂作品的這位樂人,后人和今人卻只記得他這部《求主憐憫歌》,然而這號稱九聲部的樂曲,又只有五個聲部是其原作;而那演唱效果,又主要是由于外加的那些聲部。所以,他的版權實在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