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妹妹。”蘇婉柔的聲音裹著甜膩的笑,在雕花燈籠下蕩出漣漪。
程嫣然攜著三四女眷款步而來,手中白紅相間的燈籠繪著鴛鴦紋,燭光透過薄絹映得她們面上敷的鉛粉泛著珠光。
自那日鎮國府事件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程嫣然,沈知意福身時耳尖不由得發燙。倒是謝榕嶼搖著玉骨扇站得閑散,惹得程嫣然掩唇輕笑。
“知意,這魚袋...?”程嫣然盯著沈知意腰間配飾,眼波流轉間掩不住驚訝,“莫不是...你已升官?”
“正是圣上欽賜的官媒魚符。”沈知意含笑撫過魚符邊緣,將袖口又掩得緊了些,“前日剛接過吏部文書,今日想來廟會湊個熱鬧。”
周遭女眷霎時發出驚呼。穿湖藍襦裙的貴女擠到最前排,金絲瓔珞在胸前晃得人眼花:“官媒大人!能否幫我瞧瞧八字?我這月剛及笄...”
“諸位小姐抬愛。”沈知意退后半步,指尖輕輕按住腰間魚符,“只是官媒衙有定規,需得先遞庚帖、錄戶籍,再由三位媒正合議...若都像這般隨意,怕是要叫媒官大人參我玩忽職守了。”
擱到平時,沈知意怕是早被溫鈺這種說辭給膩著了,而現在,這套說辭放在這種環境下卻為剛好。
蘇婉柔見狀輕搖團扇,丹蔻劃過絹面發出細微聲響:“妹妹可真是鐵面無私。上月我央你幫襯一二,你也是這般推三阻四的。”話尾拖得極長,眼尾掃過周圍沉下臉的女眷,嘴角揚起得意的弧度。
果然有人撇嘴:“看那樣子不過就是個七品官媒,擺什么架子...”
“七品官媒亦有官媒的規矩。”沈知意指尖叩了叩魚符上的紋路,眼尾微挑,“若人人都想走捷徑,官媒衙的庚帖制度豈不成了擺設?上月李尚書家千金亦是遞了庚帖等了五日,諸位小姐又何必急在一時?”
這話如冷水潑進滾油,女眷們霎時噤聲。
蘇婉柔的團扇“啪”地合攏,指節捏得泛白。沈知意掃過她青白交加的臉色,心中暗爽,面上卻仍是溫和笑意:“不過姐妹們心切,我倒有個變通之法...前日見衙署新錄了二十三位舉子庚帖,皆是三甲出身...”
“當真?”穿茜色襦裙的貴女攥緊帕子,眼中泛起光亮,“可是也有那...連中三元的陸公子?”
“自然是真的。”沈知意壓低聲音,眼角余光瞥見蘇婉柔攥緊裙角的手,“只是規矩不能破,明日諸位可著人將庚帖遞到衙署...若有合八字的,我自會讓人提前知會。”
女眷們頓時喜笑顏開,方才撇嘴的女子更是紅著臉湊上來:“沈大媒人海量,方才是我口無遮攔...您大人有大量...”
鵝黃衫子的姑娘上前迎合著:“妹妹還是圣上欽點的官媒,那氣場跟排面可是尋常官媒比不上的。”訕笑著去摸沈知意的魚袋:“瞧妹妹這金線繡的流云紋...”
“啪!”
扇骨不輕不重打在她手背:“這魚袋豈是你隨便摸的?”
程嫣然噗嗤笑出聲:“世子這般護著,莫不是對知意...”話未說完忽然被沈知意握住手腕,鸞鳳燈穗子纏上兩人指尖,“無妨。”沈知意擺了擺手,“程小姐這燈倒是別致。”
“這是白馬寺求來的姻緣燈。”程嫣然將燈遞于沈知意。
沈知意借著燭光細看燈面經文,“白馬寺何時開始賣姻緣燈了?”
蘇婉柔小心翼翼地捏起李承淵的衣袖:“淵哥哥答應過陪我去白馬寺祈福求燈的...”
李承淵冷漠地將衣袖拽回:“如果沒什么事,我便先告辭了,還有很多案子待審。”
蘇婉柔強撐笑顏:“各位姐妹,淵哥哥事物繁忙,改日再請姐妹們來尚書府吃茶。我們且先行一步啦。”
李承淵臨走前余光卻瞥見沈知意正內疚地看著他,許是為方才護她時受的傷...
兩人目光相撞,墨色長靴踏過石橋,驚起幾只流螢。
程嫣然看著眼前這幕奇怪的“關系”,拉著沈知意笑道:“知意,你要不要也去祈個福?只要拿著自己的庚帖便可。”卻聞謝榕嶼干咳兩聲。
沈知意回過神來:“不必了,能做官媒即是太了解自己的八字適配什么樣的人,這姻緣,求不得。”撫過燈面時忽然怔住:程嫣然的生辰與她的八字分毫不差...
她猛地攥住程嫣然手腕:“敢問程小姐,可曾聽令尊提起過有何胞姐胞妹...?”
程嫣然驚訝著搖頭:“何出此言?”
“啊...那日在鎮國府無意間看到程小姐的八字與我的一模一樣...”沈知意極力解釋道,“所以程小姐求這姻緣燈,想必..”
貴女們驚呼:“沈妹妹的意思是...我們許是被騙了...?”
沈知意尷尬地點頭。“程小姐,敢問這是花了多少銀兩?定是不能白拿的吧?”
“我這盞八十兩。”程嫣然將燈舉高些,薄絹上的經文在夜風里輕顫,“大師說這是根據八字定制的...”
“六十兩!”旁側貴女急忙展示自己的燈,“我這個更便宜些...”
沈知意瞳孔驟縮。她太清楚官媒衙的規矩:遞庚帖不過十兩,十日內必有回音。這翻了數倍的價錢,明擺著騙人!
“為何價格不同?”她指尖撫過燈面經文,忽然摸到某處凸起的墨點,像是刻意掩蓋的筆誤。
“大師說,八字越復雜,需得越多香火錢鎮煞。”程嫣然說得認真,“前日張侍郎家小姐求了燈,第二日就有翰林上門提親...”
話音未落,人群忽然發出驚呼。只見一白面書生穿過燈影,朝程嫣然長揖及地:“小姐容稟,在下王懷瑾,見此燈華美異常,斗膽請小姐共放河燈?”
女眷們頓時嬉鬧起來,推搡著程嫣然往前。
沈知意望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眉心微蹙。
謝榕嶼晃著盞不知從哪順來的姻緣燈:“小知意,不如我們也?”
“世子可知這燈要價幾何?”沈知意劈手奪過燈籠,“程小姐的八十兩,李小姐的六十兩,我們衙署遞庚帖才收十兩。”
她指尖撫過粗糙的竹骨:“白馬寺的和尚倒是會做生意。”
官媒衙西廂房燭火通明。沈知意挑亮燭芯,將拆解的燈籠攤在案頭。
柳瑩捧著木匣推門而入,鬢角還沾著夜露:“我的沈大官媒,你還有閑心玩燈籠?今日都有人鬧事到衙署了!”
沈知意停下手中的擺弄:“鬧事?”
“今日來了三個貴女,說你手里這姻緣燈靈驗,硬要撕了庚帖去白馬寺祈福求燈...這是她們大鬧衙署時扯破的文書...這樣下去,我們怕是離被革職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