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尋回到酒肆，將還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洛云夢拍醒叫她回家，便獨自一人，步履匆匆的走出西市，打車回家。

不可能再跟著洛云夢騎馬了。

路上，他的內心，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小半個時辰后，定安侯府前。

一個小廝左右跺腳，不斷地張望著門外空無一人的街道。

直到拉著方尋的馬車出現，那小廝才像是看見希望一般，急忙上前：

“小侯爺，你快回府看看夫人吧，她中午醒來，得知你出門了，現在是飯也吃不下，憂愁的緊啊！”

方尋認出這個小廝，名叫趙石頭，個頭不高，是個八字眉，平日沒什么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一副惆悵的模樣。

最開始是負責照顧他起居的，最后前身不喜歡被人打擾，就將他遣到了別處。

“我娘現在在哪兒？”

“夫人在廚廳，擺了一桌子菜，愣是一口沒吃。”

“好，我先去看我娘，你給車夫把錢付了。”方尋拋給趙石頭一個錢袋，便走進府中。

趙石頭愣了兩秒，總覺得自家小侯爺與之前有些些許不同，但說不出哪里不同，便給車夫結了賬，跟著進了侯府，小跑著到了方尋身后。

方尋自前院穿過，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問道：

“家里的人呢？”

“這……夫人醒了后，便讓他們都是去找小侯爺您了……”

看來這個娘親是個愛子的。

平日不出門的人突然出了門，家人更多的是擔心。

方尋心里突然踏實了許多。

他便道：“去把他們找回來，侯爺的案子已經翻案了，侯府如今上下無虞。”

趙石頭一聽，那八字眉突然跳的老高，敦厚的臉上難以言喻的高興：

“侯爺無罪了？太好了，太好了，”他雙手合十，嘴巴念叨：“感謝老天爺保佑侯府，我就知道侯爺斷不會是舊太子一黨！”

方尋輕笑一聲，將他遣走，這才翻了兩個院子，到了廚廳。

跨過一道小門，他舉目一看，便見一個婦人，坐在餐桌之前，垂眸發呆。

如果不出所料，這婦人便是他如今的娘親——方徐氏。

那是一道略顯憔悴的身影，身影之后，則是站著個模樣老成的丫鬟。

這丫鬟方尋有點印象，好像叫巧巧，比他年紀還大些，他平日叫巧姐，是方徐氏嫁到侯府，從娘家陪嫁過來的。

倒是那巧姐眼尖，看到方尋，驚喜對方徐氏道：

“夫人，是小侯爺，小侯爺回來了！”

方徐氏聞言立刻抬眼望來，一夜生出灰白的鬢角讓方尋內心都“咯噔”一下。

“娘……”

融合記憶之后，好似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真正的娘親一般，他叫著不僅沒有半分膈應，反而理所應當。

方徐氏憔悴的面龐微微驚喜，她站起身來就是揪著方尋的耳朵，淚噠噠道：

“你個小崽子，跑哪去了？你一個人獨自出門有多危險你知道不？你現在就是方家唯一的獨苗苗，你要是出了事，怎么給你爹你太爺爺交待？”

方尋早忘了方徐氏是個母老虎的性子，他吃痛大叫道：“哎呦，娘別揪了，我爹無罪了！”

果然，此話一出，方徐氏手立馬一松，暗淡的目光變得明亮，帶著一絲希冀：“真的？你別騙娘？”

方尋齜牙咧嘴的揉揉耳朵，將她安撫坐上椅子，這才將剛剛在刑場的所聞大致給她講了一遍。

就連身后的巧姐都不由面露喜色，激動道：“太好了夫人，侯爺沒事了！方家沒事了！”

方徐氏撫了撫胸口，疲憊面上都年輕了幾分，她難掩的高興，急忙吩咐道：

“巧巧，快，快將這些菜拿去灶房熱一下，備上車馬，我要親自去大理寺接侯爺回家，為侯爺接風洗塵！”

巧巧也是激動：“是，夫人！”

當墜入谷底之人回歸平原，明明平日一直都在這種平原生活，但此刻，這種回歸的心情縱有萬金也不換。

方徐氏是如此，巧巧亦是如此。

只是這時，門外突然進來兩道身影，其中，一道威嚴中帶著磁性之音突然傳來：

“不用勞煩夫人為我接風了。”

方尋內心一震，轉頭一望，眸子微微縮了縮。

只見得，一個身材魁梧，頜下留著短須，刀眉鷹目的中年男人，臉上略臟，帶著一絲重生的喜悅與威嚴，大步走來。

這不正是定安侯方翰山？

只是讓方尋震驚的并非方翰山，反而是隨他入門之人——

大理寺正，劉文卿！

方徐氏立馬迎了上去，傾訴著這一日的擔憂，方尋則微微靠近，小聲喊了句：“爹，你回來了。”

隨后便看著劉文卿，作揖道：“見過劉寺正！”

劉文卿捏著胡子，微微詫異的看了一眼方翰山，方翰山對方徐氏道：

“先去熱菜，今日劉寺正也來了，把家中好酒端上來。”

方徐氏笑著答應，竟是親自帶著巧巧，前往灶房去。

這時，方翰山如鷹隼般的目光，轉到方尋身上，他語氣微微一柔，說：

“尋兒，隨為父來。”

方尋點點頭，裝作沉默寡言的樣子，“嗯”了一聲。

三人步入后宅，是個方尋記憶中不曾去過的廂房。

廂房之內的地毯之下，竟是有個直通地下室的通道。

方尋一直跟在劉文卿身后，內心突然涌現出一股不對勁的預感。

地下室不大，大概四十多平。

方翰山用火折子點了一盞油燈，將地下室內墻上橫插的蠟燭依次點燃。

明黃的燭光，勉強照亮整個幽暗的空間，露出其中原本的模樣——

最里面，是一個靠墻的大型供桌，供桌之上，擺著好像沒有采摘多久的瓜果與豬頭、羊頭、牛頭。

而其后，則是前后擺放著五六個牌位。

供桌前，放著四個蒲團。

方翰山將火折子點燃了供桌上的蠟燭，便與劉文卿跪在蒲團之上，從供桌之后，掏出一個黑黢黢的火盆子，又拿出一捆香、一沓黃紙。

兩人默不作聲將其點燃。

方尋就這么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只是此刻，方翰山的聲音突然傳來：

“尋兒，過來跪下。”

方尋咽了一口唾沫，他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儀式。

他跪在最邊邊那個蒲團上，捏了幾張黃紙。

方翰山與劉文卿手中的黃紙燃燒起來。

明滅的火光照映著供桌后的幾個牌位，忽明忽暗。

方尋僅僅余光一瞥，卻看到一個牌位之上，竟是如此寫道——

鳳翔府府尹魏群之靈位。

方尋頓時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隨后，方翰山的聲音自方尋耳邊，慢慢響起：

“尋兒，今日為父告訴你一個秘密。”

方翰山頓了頓，黃紙燃燒后產生的黑色灰燼，撲在方尋眼前：

“爹，就是太子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