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道也竹獨自一人舞起劍來，

長劍蕩在月光里，也成了月光的一部分，所到之處，草葉紛飛。

道也竹對劍的癡是出了名的。

他的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為他定做了一把竹刀，此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田埂上任何一株高于膝蓋的野草都不能在他刀下存活。

每年的初春之際，荒田上都會長滿沒腰的野草，他常常抱著手臂夾住竹刀站在荒田之中，幻想自己是身陷敵陣大殺四方的將軍。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身旁的野草會像海浪一般涌動，這時候他就會大喝一聲，拔劍開殺。

他一旦動手，便只有將整塊荒田上的野草全部斬盡才會停下。

到那時候滿世界都是草液的清香，春風徐徐，他就站在春風里閉上眼睛，讓自己的身體慢慢冷卻。

他的衣擺通常會被野草的汁葉浸透，上衣也會被汗水打濕一片，幾乎每次他都會因為這個原因挨一頓打，但他從不改。

他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是劍客的命，直到現在也依舊這樣認為，只是他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大吼大叫了。

舞了好一會，他才戀戀不舍地收起劍來，往山下走去。

月光落在山頭之上，映了滿地草根。

前身的為人確實很糟糕，腦海中能回憶起的大多都是尋歡作樂的場所，根本沒有什么靠譜的去處。

也怪不得大家對他如此唾棄。

眼下夜色已深，思來想去還是先去前身常去的青樓混個熟臉，看看能不能免費安頓一夜再說了。

......

“呀！客官往里邊......您怎么來了？”

門前迎來的牙婆瞇著眼睛，看清一身喪服的道也竹后這才猛地一愣，有些不情不愿地說道。

也難怪她如此不情不愿，哪有人會穿著喪服來青樓的？

“給我找一間房，不要花娘。”

“這......可我們這除了花娘，沒有別的。”

“我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要，只需要給我找一間房，聽不懂？”

道也竹語氣落了下來，他在盡力擺出早已沒有任何威懾力的威嚴。

“客官有事好商量，別動怒嘛。這的空房也有，不過因為您不點花娘，收費要高些，花娘也不容易......”

“哼。”

傻子也知道這是明擺著要趁道也竹落魄之際宰他一筆錢。

但宰客宰到一個通緝犯身上......

道也竹并沒多說，手上的劍甩出清亮的聲響，“我在你這消費這么久了，難道就沒點優惠？”

“客官見笑了，小本生意，賺不來多少。”

“那你不知道，我是誰么？”

牙婆見狀卻也不慌，身后向后一退，嘴里淡淡說道：

“雖是小本生意，但什么樣的客人我們都做過，不缺你一個犯事的。

閣下若不滿意，不做便是。來人，送客！”

隨著牙娘的一聲清喝，青樓之外瞬間多出了幾個人高馬大的身影緩緩走向店內。

道也竹左手按著劍柄，卻是看也不看，任由他們慢慢包裹。

“不愧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青樓，配置挺高啊。”

“只是混口飯吃罷了。沒點手段也做不成。”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時，似清泉般的女聲從忽然樓外響起，“且慢。”

眾人紛紛望去，一名身著青色長裙的女子正款款走來，眼中滿是笑意：

“這位公子的錢，我替他付了。”

“這倒好說。”

牙婆緩緩說道，舉起手來又向外招了招，幾位大漢這才往后退出兩步，盯著店里的一男一女。

發現道也竹正望著她，這位仙氣縹緲的女子便落落大方地回了他一個笑容。

星眸微瞇，宛若一汪清泉。

兩人走上樓去之時，又聽牙婆對著堂前喊道:

“江湖險惡，人心不古！各位看官請看好自己的財物，免得被誰偷了去。”

道也竹聽罷腳下一頓，回頭掃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大堂，又踏著木梯往上走去。

進入房間后道也竹便開始沉默不語，自顧自地坐在窗口朝外望去，女子則默默在桌上飲酒。

房間內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映成不同的朝向，花雕的紅木床上鋪著極其紅艷的被單，帷帳低垂，燈光曖昧。

“我付了房錢，不陪我喝兩杯？”

“不會喝酒。”

“不喝酒的青樓常客嗎......難道是女孩裙下長大的跋扈子弟？”

道也竹沒再理會，專心看著窗外的夜景。

一個大半夜跑來青樓的姑娘，與他這種跋扈子弟又有什么區別呢？

女子端起杯子，絕美的容貌在清酒中蕩漾著：“開門見山吧，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你和你師兄有這么大差別。”

道也竹轉頭看向女子，眸底忽地微光一閃：“你不怕我殺了你？”

女子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般捂著自己的嘴巴，手中的酒杯微微蕩著，

“你是在撒嬌么？”

“那虎妖跟你什么關系？”

“沒什么關系，我的試驗品罷了。”

女子的語氣依舊輕描淡寫，隨即緩緩放下酒杯，

“既然不喝酒，那就來打個賭吧。”

“賭什么？”

兩人目光相對，緊張的氣氛并未讓女子的臉上又任何不適的表情。

她笑著搖了搖手上的篩子，長而翹的睫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賭你的命。”

道也竹腳下猛然發力，身下的木凳朝女子的方向飛去，與此同時，他整個人已翻窗而過，轉眼消失在女子眼中。

但沒有聲響。

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

木凳規規矩矩地停滯在女子身前，正泛起淡淡的白霧，女子的雙瞳也變成了毫無生氣的骨白。

她背后的白氣還在不停翻騰著，宛如巨蛇般穿過了木窗。

片刻之后，被勒得臉色發紫的道也竹被那白氣吊了上來，啪嗒一聲摔在木板上。

“咳咳......”

道也竹猛地咳嗽起來，腦部缺氧讓他開始產生雙眼昏花的癥狀。

他撐著身子往后靠在墻根，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這名女子的神秘能力已經完全超住了他的認知。

女子依然在露出動人的微笑，只是眼角泛出的白霧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又多了幾分詭異，

“不跑啦？再有一次，你就要死了哦。”

“我和你賭。不過要是贏了你，你必須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成交。”

女子的瞳孔又暗淡下來，變回了明澈的墨瞳，“那么，來上桌吧。”

道也竹深吸了口氣，從地上拉過木凳老老實實坐下。

女子面含笑意地看著他，手中的篩子咔咔作響，“壓大還是壓小？”

“大。”

“啪！”

女子猛地將篩子扣在桌上，“買定離手哦。”

道也竹面沉如水，目光緊緊盯著不斷上挪的骰蠱。

大。

大。

大！

開骰！

三顆一點！

小得不能再小！

道也竹深吸口氣，暗暗活動著有些冰冷的手腳。

“你的運氣似乎有點差哦。”

“你想怎么樣？殺了我？”

“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這么做的。”

道也竹完全不知道這女人在說什么，明明賭他的命，卻又不殺他？

女子再沒說話，而是伸出兩根修長的指頭往腰間一探去，很快便夾出了一顆深紫色的丹藥。

道也竹頓時如遭雷擊。

她要他吞下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