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一路邊跑邊搓著凍僵的手指哈氣,白霧撲在老槐樹龜裂的樹皮上。去年盛夏她們在這樹蔭下?lián)旎被ǎ帐峤趟齻儼鸦ò甏森嬬螅缃裰︻^只剩幾粒干癟的莢果在風(fēng)里打轉(zhuǎn)。
“阿嚏!“樹洞里傳來悶響。陶清扒開垂落的枯藤,看見陶葉兒縮成團(tuán)子窩在干草堆里,臉上涕淚交加。
“大馬蜂要蟄哭包嘍!”陶清捏著鼻子嚇唬她。
陶葉兒一看是二姐,立馬撲到她的懷里。
“哪家的垂髻小兒?何故抱我?”陶清故意問。
“你家的——你家的。”陶葉兒毛毛蟲似的扭來扭去。
“看看這是什么?“陶清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烤芋頭的焦香混著柴灰味漫出來。
這是她今早在灶膛里扒拉出來的,外皮黢黑,掰開卻是金燦燦的芯。
陶葉兒掛著淚珠的眼睛霎時亮了,又別扭的轉(zhuǎn)過身子,露出一截雙色拼接的棉襖后襟。
陶清故意咬了一口芋頭,又砸吧砸吧嘴,
“哎呀,這芋頭可真香啊。”她夸張地嗅了嗅,“外焦里嫩,金黃酥軟,咬一口滿嘴都是甜糯...“
陶葉兒的肩膀微微動了動,但還是強(qiáng)撐著不回頭。陶清見狀,輕輕嘆了口氣:“可惜啊,這么好的芋頭,某人卻不想吃。那我只好...“
話音未落,陶葉兒猛地轉(zhuǎn)過身來,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芋頭。
陶清眼疾手快,將另一半塞進(jìn)她手里:“慢點吃,別燙著。“
陶葉兒捧著熱乎乎的芋頭,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陶清伸手替她擦去淚珠,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臉頰:“傻丫頭,祖母說兩句就哭了。”
陶葉兒淚眼汪汪的看著陶清:“阿姐,我想吃肉,有肉吃的話我就不哭了。”
“哎呀!倒反天罡。”陶清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小清兒,我也想吃肉。”陶豐年手里捏著雞蛋,傻乎乎的看著兩姐妹。
“阿爹,阿爹,分雞蛋!”陶葉兒見陶豐年來了,急得跳腳。
陶豐年熟練地把雞蛋一分為二,給了一半個陶葉兒。
陶葉兒小心翼翼的把雞蛋又掰了一半,遞給了陶清嘴邊。
“行了,你跟阿爹吃吧!這點還不夠塞牙縫的。”陶清搖搖頭。
陶清見兩個人小小歡呼一聲,便跟兩個小倉鼠似的,窸窸窣窣吃了起來。
等兩人吃完了,陶清點了點陶葉兒的小鼻子:“看好了!”
陶清啐了口唾沫搓手心,猴兒似的三兩下躥上老槐樹。
樹皮上的冰碴子硌得膝蓋生疼,她摸到最高處的樹洞,里頭藏著彈弓和麻繩。
陶清摸出樹洞里的麻繩,就著樹杈飛快打了個活扣,還是去年臘月跟史大叔學(xué)的的捆豬扣,把東西綁在腰上,人就呲溜一下滑了下來。
一邊走一邊甩著手里的麻繩:“走嘍!”
陶葉兒和陶豐年跟在后面拍著巴掌歡呼雀躍。
他們知道陶葉兒要打鳥雀吃了!
她們村子雜姓而居,說是黃河泛濫,幾十萬人流離失所,逃荒的人跟著官府指引最后定居到這里來的。
仿著旁邊上里村的名字,起了一個下里村的名!
百年繁衍生息下來,村子里將近上百戶人家,村民依水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眠。
下里村有個極大的曬谷場,每到秋收時,家家戶戶都在晾谷子,每家都有一片地。
常有孩童在這里面嬉鬧玩耍,鳥雀成群的在這里捉食撿漏。
秋收后的秸稈被捆成一扎一扎的,家家戶戶曬干后摞的有屋高,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片茅草屋。
草垛里有老鼠常在里面做窩生崽,也有傻呆的野雞和不著調(diào)的家雞在里面生蛋。
陶清偶有幾次在這里撿了漏,所以一到地方,陶葉兒和陶豐年便圍著草垛轉(zhuǎn)圈圈。
可惜哪有日日白得的好處,兩人不甘心,趴在地下手又伸進(jìn)去摸,沾了一頭一身的草屑,毛都沒摸著一根。
陶清這會兒蹲在草垛背風(fēng)處,指尖捻開麻繩結(jié)的冰碴子。
遠(yuǎn)處草垛頂上,七八只麻雀正蹦跳著啄食散落的谷粒。她將麻繩套在枯枝上,慢慢扯成個菱形——這是改良過的捕雀扣,專逮那些貪嘴的笨鳥。
“阿爹,往東邊撒把谷殼。“她壓低嗓子指揮。陶豐年樂呵呵從兜里掏出碎谷,隨風(fēng)就揚(yáng)了出去。
一會兒功夫麻雀們撲棱棱飛過來,陶葉兒憋著氣縮在草垛縫里,小臉漲得通紅。
最肥的那只灰麻點雀兒跳進(jìn)繩圈時,陶清猛地拽繩。麻繩擦著草莖簌簌收緊,驚得雀群炸開。
被套住的那只瘋狂撲騰,陶清卻突然松了勁——繩子另一頭早系在歪脖柳樹上,活扣隨著掙扎越收越緊。
“成了!“陶葉兒蹦出來,破棉鞋踢起積雪。
陶豐年卻直勾勾盯著天:“大雁!大雁!“
原來有只掉隊的灰雁正掠過曬谷場,翅膀好似受傷,飛得歪歪斜斜。
陶清眼睛一亮,解下彈弓摸出顆圓石子。這彈弓是史大叔用老牛筋做的,能打三十步開外的野兔。
她貼著草垛匍匐前進(jìn),枯草尖上的霜粒沾滿額發(fā)。灰雁落在草垛另一側(cè)梳羽,陶清屏息拉滿弓弦——
“啪!“
石子擦著雁尾掠過,驚得大雁振翅欲飛。陶清反手甩出麻繩,繩頭拴著的石子在半空劃出弧線,正纏住雁腳。
灰雁跟秋后的螞蚱一樣,沒蹦跶兩下,就掉了下來,徹底飛不動了。
陶葉兒兩三下蹦了起來,一把將它壓倒在懷里。
“阿姐——阿姐,快點兒……”陶葉兒急吼吼的叫。
陶清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又拎著晃了晃,雁翅膀掃過雪地拖出凌亂痕跡。
“今天運(yùn)氣不錯,一只肥鳥,一只倒霉燕。”陶清兩只手,一邊拎一個。
“齊活兒——開干。”陶清招呼阿爹和妹妹撤退。
晾谷場人多眼雜,兼又有許多干草,容易引發(fā)火災(zāi),不適合埋鍋造飯。
三人一路小心遮掩著到了河邊,陶豐年從草垛里扒拉出半塊火石,陶葉兒已經(jīng)撅著屁股在背風(fēng)處壘灶臺——今秋偷烤田鼠的土坑還在。
陶清拔毛,陶葉兒起火,陶豐年負(fù)責(zé)收毛,這燕毛還可以拿回家給陶老娘摻在雞毛里面賣,三人配合的熟捻無比。
灰燕的絨絮在火光里紛飛,陶清仰頭打了個噴嚏。
接著又從懷里摸出布包著的鹽粒,鹽粒混著雁血抹在肉上滋滋作響。
油脂滴進(jìn)火堆炸起火星,陶葉兒吸著鼻涕數(shù):“一、二、三......“數(shù)到三十下就迫不及待去抓。
“燙!“陶清拍開她爪子,撕了條腿肉吹涼。陶豐年卻直接啃上雁翅,燙得直哈氣也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