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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高歡設宴

朝會方散,那股沉悶、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仿佛還凍結在太極殿冰冷的梁柱之間。

元修,則拖著那身象征至高無上、實則沉重如囚衣的冕服,在一群眼神空洞的宦官簇擁下,如同一件祭品,被送回了后宮深處。

然而,大殿之外,天地驟換!

高歡一出殿門,便仿佛甩脫了一層無形的枷鎖,朝堂上那套令人作嘔的虛偽禮節被他棄之如敝履。

大手一揮,聲如洪鐘,帶著他那群剛剛加官進爵、一個個意氣風發、眼神都帶著血腥氣的文武心腹,浩浩蕩蕩,直撲他在洛陽的新府邸——那座原本屬于前司空、權焰熏天,最終卻身死族滅的爾朱世隆的豪華府衙。

此刻,府邸門楣已換,“天柱大將軍府”幾個燙金大字,囂張得有些刺眼。

府內府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但巡弋其間的兵士,卻與宮中那些老弱病殘、暮氣沉沉的禁衛有著天壤之別。

他們,是追隨高歡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百戰精銳,眼神如狼,氣息彪悍,身上那股尚未散盡的殺伐之氣,足以令尋常人望而生畏。

高歡大步流星,穿行于雕梁畫棟、曲廊回轉之間,目光銳利地掃過這極盡奢華的庭院樓閣。

他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極為復雜的光芒,那是對已逝強敵的追憶,是對自身際遇的感慨,更是對未來的警惕。

“爾朱世隆……”他在心底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兩年,僅僅兩年前,我高歡,不過是你兄長爾朱榮麾下的晉州刺史。”

他的思緒,如潮水般涌回那個處處受制、步步驚心的歲月,“爾朱榮看似對我委以重任,實則如履薄冰!左有賀拔岳、爾朱天光虎視眈眈,右有元天穆和你爾朱世隆百般設防,中間還夾著個頭腦簡單、暴躁易怒,隨時可能引爆一切的爾朱兆……”

“爾朱榮啊爾朱榮,你自詡算無遺策,以為能將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間?”

高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望向那個曾經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身影。

“我知道你強!論統軍用兵,你爾朱榮確是當世無雙,‘鎮獄明王’之號,名副其實!可惜啊……你太傲,太急了!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那般急切地覬覦九鼎,更不該輕視了元子攸!那看似懦弱的天子,在絕境中也能迸發出致命一擊!否則,哪里輪得到我高歡站在這里?”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府邸中彌漫的權力的芬芳,盡數吸入肺腑。

“如今,你爾朱榮昔日所擁有的一切——權勢、地位、兵馬……甚至這座象征你家族榮耀的府邸,都已歸我高歡!”

巨大的、近乎眩暈的滿足感瞬間淹沒了他的心神。

但僅僅一剎那,更深沉的警鐘便在他靈魂深處敲響。

他猛地收回目光,眼神恢復了慣有的深邃與冷靜,在心中厲聲告誡自己:“高歡!高歡!爾朱榮的尸骨未寒!他的下場,就是你最清晰的鏡鑒!越是登臨絕頂,越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小心!戒備!永遠不能松懈!”

正當他思緒翻騰之際,府中管事已是小跑上前,躬身稟報:“大將軍,宴席已備妥。”

高歡瞬間收斂所有外露的情緒,臉上又掛起了那副威嚴、自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大步流向燈火輝煌、肉香四溢的宴會大廳。

廳內早已人聲鼎沸。

巨大的銅鼎內,肥美的牛羊翻滾,油脂滋滋作響;長長的案幾上,珍饈美酒堆積如山。

他麾下的文武核心,早已按照嚴密的等級秩序落座。

整個大廳彌漫著一股喧囂、粗糲、混合著濃烈酒氣與未散殺氣的陽剛味道。

高歡大馬金刀地在主位坐定。

他正下方首位,赫然便是新晉的渤海郡公高乾——河北世家的旗幟人物,他高歡迎納河北士族、穩定后方的重要棋子。

左手邊,是需要籠絡和平衡的力量:高敖曹依舊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模樣;斛斯椿笑容謙卑恭順,但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顯露出他內心的活絡與算計;而賀拔勝,則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眉頭微鎖,似乎還未從朝堂上的交鋒中完全抽離。

右手邊,則是他高歡的鐵桿班底,真正的“自己人”:尚書左仆射孫騰,老成持重,是穩固朝局的重臣;新任尚書右仆射司馬子如,眼神閃爍,以智計聞名;其后,則是剛剛受封的相州刺史竇泰、朔州刺史尉景等一眾從信都起兵便生死相隨的元從悍將,他們看著高歡的眼神,熾熱、狂野,充滿了近乎盲目的崇拜和絕對的信賴。

待喧嘩稍定,高歡端起面前那只頗具分量的青銅酒爵,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全場,聲震屋瓦:

“諸位兄弟!”他刻意避開了冰冷的官稱,直接用最能拉近距離的稱呼開場,“今日,天子登基!我等戡平爾朱逆賊之功,已蒙圣上嘉獎!這大魏的天,總算是暫時清朗了一些!”

他微微一頓,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力量和蠱惑:“但!這僅僅是個開始!前路依舊漫長!我等當戮力同心,輔佐圣上,重振我大魏聲威!待整肅內部,穩固后方之后,下一步,便是揮師南下,踏平建康,將那蕭衍老和尚生擒活捉至洛陽!”

“到那時,一統華夏,恢復漢朝盛世,諸位皆可封王拜侯,勒石記功,成就不世之功勛!”

這番話,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打在這些亂世梟雄、百戰悍將的心坎上!

野心、欲望、功名、利祿,被瞬間點燃!

話音未落,右手邊那群嫡系悍將,如同被投入火油的干柴,轟然炸裂!

竇泰、尉景等人激動得滿臉漲紅,脖頸青筋暴起,猛地從席位上站起,高舉酒爵,聲嘶力竭地咆哮,狀若瘋狂。

“大將軍威武!”

“踏平建康!活捉蕭衍!”

“愿為天柱大將軍效死!”

“一統華夏!建功立業!”

他們的狂熱,如同一道巨浪,瞬間席卷了整個大廳。

左手邊的斛斯椿、賀拔勝等人,也被這股氣勢裹挾,不得不跟著起身舉杯,臉上擠出附和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背后的眼神,卻遠不如右側那般純粹熾烈,各自閃爍著不同的光芒。

唯有高敖曹,不待高歡發話,已是仰頭狂笑,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抹了把嘴,豪氣沖天。

高歡滿意地看著這幅景象,胸中豪情激蕩,聲如金石:“好!諸位兄弟!共飲此杯!為了我等共同的霸業!干!”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重重將酒爵頓在案上,

“干!!”

滿堂轟然響應!

青銅酒爵的碰撞聲、粗獷豪邁的笑聲、亢奮激動的吶喊聲……

無數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洶涌的洪流,將這座剛剛更換了主人的府邸,徹底淹沒在權力和野心的狂濤巨浪之中。

然而,在這狂熱的中心,只有高歡自己最為清醒。

他知道,這看似堅不可摧的權力聯盟之下,依舊暗流涌動,危機四伏。

但他享受這種感覺,享受這種在刀尖上跳舞、在風口浪尖上掌控一切、引領群雄逐鹿天下的刺激與豪情!

終于,元修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之所以加上引號,是因為這偌大的宮殿,雖然貼著皇帝的標簽,卻處處透著陌生和冰冷。

每一根柱子,每一扇窗欞之后,都可能隱藏著高歡安插的耳目。

他揮退了那些亦步亦趨、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宮女和宦官,將自己一個人關在這空曠、華麗,卻沒有一絲一毫安全感的空間里。

褪去那身象征無上權力、卻重逾千斤的冕服,換上相對輕便的常服,走到窗邊。

外面,天色正一點點沉淪,暮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緩緩浸染了洛陽的天空。

他的胸口,似乎還殘留著方才在太極殿上,與高歡目光交鋒時那劇烈到幾乎要跳出腔子的心悸。

“呼……”元修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試圖驅散那股盤踞在心頭的寒意與壓迫。

高歡……

僅僅是站在那里,一個眼神,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就足以形成一座無形的山岳,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張棱角分明、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藏雷霆萬鈞的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再次不受控制地升騰起來。

“真他娘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一半是恐懼,一半卻是某種扭曲的“欽佩”,“不愧是能在南北朝這種人間煉獄模式里硬生生殺出血路,最終奠定北齊霸業的絕代梟雄!這氣場…華夏五千年,能在‘權謀’這兩個字上壓過他一頭的,屈指可數!”

方才殿上那一輪交鋒,表面看,自己應對得滴水不漏,甚至還借力打力,把獨孤信給擼來了。

但只有元修自己知道,那完全是在作弊!

憑借著對“歷史劇透”的先知,以及強行扮演“無害傻白甜”的演技,才勉強蒙混過關。

只要一步踏錯,一個眼神不對,此刻,自己恐怕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

但,就在這恐懼的縫隙中,另一種更加奇異、更加滾燙的情緒,卻如同野草般,瘋狂地滋生出來。

那是一種混雜著興奮、期待,甚至是一絲躍躍欲試的復雜感覺。

“獨孤信……獨孤如愿……”他輕聲默念著這個即將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名字,仿佛這三個字本身就蘊含著某種改變命運的力量。

“未來的西魏八柱國之首…顏值能打穿整個中國史…北周、隋、唐三代皇室的外祖父…傳說中的‘天下第一老丈人’…活的!馬上就要見到活的了!”

短暫的激動過后,是更加深沉的焦慮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我…能收服他嗎?”他捫心自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可是根正苗紅的武川鎮勛貴出身,家族底蘊深厚,眼界、心氣,哪一樣是尋常人物可比?我呢?一個頂著皇帝名號,實際上隨時可能被高歡廢掉甚至殺掉的傀儡……憑什么?我到底能拿出什么,讓他獨孤信這樣的人物,死心塌地跟著我這個‘傀儡皇帝’,去搏一個渺茫的未來?”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

而元修心中的迷茫與掙扎,也如同這無邊的夜色一般,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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