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完高乾那番聲情并茂的陳詞，以及高敖曹緊隨其后的“助攻”，臉上并沒有流露出百官預想中的為難或欣喜，反而是一種出人意料的……動容。

他緩緩地從御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徑直來到跪在地上的高乾、高敖曹兄弟面前。

這舉動本身就讓滿朝文武吃了一驚——皇帝親下御座來到臣子面前，這可是極少見的禮遇，或者說……極不尋常。

元修俯下身，親手將高乾和高敖曹二人攙扶起來。

動作輕柔，臉上帶著一種與方才高乾如出一轍的悲戚感傷，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紅。

“司空，高將軍……”元修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仿佛被深深觸動，“朕……朕聽聞二位愛卿孝心，深受感動！父子之情，天倫之大，朕豈能不體恤？！”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高乾兄弟，又環視殿內百官，語氣沉痛地宣布：“司空為父守孝之心，感天動地，朕……朕準了！朕答應你們兄弟，回鄉丁憂！”

“轟——！！！”

這話一出，猶如平地驚雷，整個太極殿瞬間炸開了鍋！

高敖曹第一個反應過來，猛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元修。

旋即，一股怒火直沖腦門！

‘好小子！還真敢答應？！老子給你臉了是吧？！不上道的東西！等著，下了朝就點兵，讓你知道厲害！’他眼中兇光一閃而逝，嘴角勾起一絲獰笑。

高乾的心則猛地往下一沉，透心涼！

‘這皇帝……果然還是扶不起的阿斗！如此輕易放我離開，意味著在他心中，我高乾根本無足輕重，甚至巴不得我走！看來，指望他制衡高歡是不可能了，此人毫無城府，更無帝王心術，不堪大用！罷了，還是老老實實輔佐高歡成就大業吧！’

他心中最后一絲猶豫試探徹底熄滅，只剩失望。

另一邊，斛斯椿和王思政對視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喜！

‘成了！真的成了！’

斛斯椿激動得差點捋斷胡須，心里樂開了花：

‘真是天助我也！瞌睡送枕頭！高乾一走，這洛陽城，這朝廷，還不是我說了算？！’

賀拔勝則是滿臉郁悶，腸子悔青。

‘媽的！高乾這老狐貍真要走？！早知道老子就不提回荊州了！這下好了，洛陽豈不便宜斛斯椿這老狗了？！不行，得趕緊想個理由留下來！’

其余文武更是目瞪口呆，內心議論紛紛：高乾說走就走，皇帝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這……以后朝堂到底誰說了算？

難道真要成斛斯椿的天下了？

一時間，無數目光，有意無意都瞟向站在那里，努力維持平靜，嘴角卻忍不住微揚的斛斯椿。

他此刻正竭力壓抑內心狂喜，試圖表現得波瀾不驚。

就在這各種情緒交織碰撞，大殿氣氛詭異到極點的時候，元修卻又開口了，聲音依舊帶著悲傷，但內容卻讓所有人再次愣住：“司空，高將軍，朕雖準了你們丁憂，但細細想來，心中實在難安！”

眾人：“？？？”

元修握住高乾手臂，語重心長道：

“高老太守為國殉難，乃我大魏忠烈！他不僅是你們高家父親，更是我大魏功臣！你們兄弟為父盡孝，理所應當。但高老太守功績，豈能僅由你們兄弟緬懷？”

他提高聲音，目光炯炯掃視全場：

“高老太守犧牲，是為我大魏江山社稷！其忠魂，應由我整個大魏銘記！所以，這丁憂之事，不能僅是你們兄弟之事，更應是……我們整個大魏，為高老太守丁憂！”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徹底懵了！

“什么叫……大魏為高老太守丁憂？”

“陛下這到底何意？”

斛斯椿和王思政臉上喜色僵住，面面相覷，完全搞不懂元修意圖。

不是答應了嗎？怎么又扯到大魏丁憂上去了？

這皇帝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高乾和高敖曹也聽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大魏為父親丁憂？這是什么說法？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眾人滿腹疑竇，拼命琢磨元修話中深意時，元修轉身，對站在一旁的門下省擬旨官員朗聲道：

“傳朕旨意！追封故太守高翼為‘渤海郡開國公’，謚號‘忠武’！著南陽王元寶炬即刻備齊祭品，代朕親往，于高忠武公墓前致祭，宣讀祭文，以慰忠魂！”

“嘩——！！！”

這個旨意一下，整個朝堂再次嘩然！

郡公？謚號忠武？！派親王代天子祭拜？！這……待遇也太高了吧？！

簡直國葬級殊榮！

高翼生前不過一郡太守，死后哀榮竟至于此？！

所有人都被元修這石破天驚手筆震傻了！

這皇帝到底想干嘛？

給高乾爹如此厚待，那……還讓不讓高乾丁憂了？

高敖曹聽到追封，先是一愣，隨即心中冷笑：

‘哼！倒是舍得下本錢！給我爹這么高榮譽，是想安撫兄長吧？不過，都是虛名，中看不中用！想用這點好處收買我們兄弟？沒門！老子還是得回去點兵，洛陽城還得靠拳頭說話！’

高乾想法也類似，雖心中意外感激，但更多是警惕。

這皇帝突給我父如此殊榮，僅僅是安撫罷了。

兄弟倆正準備上前謝恩，卻聽元修話鋒又是一轉，重新握住高乾手，臉上露出無比誠懇表情：

“司空！朕如此追封高老太守，不僅為表彰忠烈，更是為了……大魏啊！”

元修語氣變得急切，甚至帶著一絲哀求：

“司空！如今大丞相北上征討，洛陽百廢待興，朝政千頭萬緒，正值用人之際！您智慮深遠，老成謀國，乃朝廷擎天玉柱！若您此時離去，這朝堂之上，誰能替朕分憂？誰能輔佐朕穩定大局？！”

他用力搖了搖高乾的手：

“司空啊！高將軍啊！朝廷離不開你們！大魏離不開你們啊！朕以為，讓大魏為高老太守丁憂，舉國致哀，便是對忠魂最好告慰！至于你們兄弟二人……我看，這丁憂之事，就暫緩一步吧！國家為重，社稷為先啊！還請二位愛卿，以國事為重，留在朝中，輔佐于朕！”

這下，滿朝文武徹底聽傻了！

搞了半天……追封半天……說半天……感情是不讓人走啊？！

不讓人走你追封那么高干嘛？示好也不帶這么示好的吧？！

斛斯椿和王思政感覺自己腦子徹底不夠用了，臉上像是開了染坊，紅一陣白一陣。

這……這皇帝到底在玩什么？！

元寶炬心里也直犯嘀咕：把我支去給高乾他爹上墳，原來是為了不讓高乾走……這彎子繞得……

高乾和高敖曹更是被元修這番操作搞得暈頭轉向。

什么意思？不讓我們丁憂了？

又是追封又是懇求的……他這么看重我們兄弟？

高乾定了定神，試探性躬身：

“陛下謬贊！臣何德何能，敢當陛下如此重托？朝中人才濟濟，臥虎藏龍，豈會離不開臣這庸碌之輩？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容臣……”

“不！”

元修不等他說完，便斬釘截鐵打斷，雙手緊握高乾手，眼神灼灼看著他，語氣無比真摯：

“司空！您絕非庸碌之輩！您是朕的蕭何！是朕的孔明！是我大魏復興不世之才！朕……朕當真離不開司空您啊！”

他微微湊近，壓低聲音，“還請司空，再慎重考慮，為了大魏，也為了……朕！”

高乾被元修這突如其來的熾熱眼神和親密舉動搞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他迎上元修目光，試圖從中看出些什么，卻只看到一片深邃和……懇切？

這小子……到底何意？是真心實意，還是……另有所圖？

就在高乾內心天人交戰，驚疑不定之際，元修猛地抬頭，再次對門下省官員下達了一道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旨意：

“著！加封司空高乾為——太尉！錄尚書事！總領朝政！”

“！！！！！！！”

太尉？！錄尚書事？！總領朝政？！

直接將高乾捧到百官之首，地位堪比尚在征途的高歡！

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石化了！

大腦徹底宕機！這皇帝……這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賀拔勝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這么高的位置居然……就這么輕易給了高乾？！

斛斯椿和王思政感覺自己像是被天雷劈中，外焦里嫩，徹底傻了！

完全無法理解元修意圖！

瘋了！這皇帝一定是瘋了！

他到底是想跟高歡對著干，還是要徹底倒向高歡，把高乾捧上天？！

高敖曹則是一臉狂喜得意！

太尉！錄尚書事！哈哈哈！

還是這小子識相！知道該怎么做！兄長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而高乾本人，則是徹底蒙圈了！

他昨晚和謀士密議的丁憂試探，最大目的無非是想看看這新皇能否利用，順便撈點好處鞏固地位。

可萬萬沒想到……“太尉”來得如此輕易！輕易得……有點不真實！

元修看著高乾那副震驚到失語的模樣，臉上露出溫和誠懇笑容，再次輕拍他手背：

“太尉，您看，朕是真心實意倚重于您！這大魏江山，還需您來輔佐啊！至于丁憂之事……就讓整個大魏，替高老太守盡孝吧！您，還是留在朝堂，助朕一臂之力，如何？”

到了這份上，高乾還能說什么？

目的達到，且遠超預期！

皇帝給足了面子，更給足了里子！

再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

高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驚濤駭浪，臉上露出感激涕零表情，猛地掙脫元修手，后退一步，帶著高敖曹，“噗通”一聲，再次跪倒！

這一次，跪拜姿態無比恭敬，額頭深深觸及冰冷地面，聲音也充滿激動與……臣服：

“陛下隆恩浩蕩！臣……臣高乾……愧不敢當！陛下既不棄臣兄弟鄙陋，委以重任，臣等……敢不效死力？！臣……愿留在朝堂，為陛下分憂，為大魏效力！萬死不辭！”

聲音在大殿回蕩，宣告著這場“丁憂風波”的最終結局。

元修看著匍匐在地的兄弟二人，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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