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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宇文護失言

宮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廷的肅殺與壓抑,仿佛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午后的陽光透過流云,灑在青石宮道上,卻驅不散宇文泰心頭的重重陰霾。

他緊握著那方沉甸甸的硯臺,指腹能清晰感知硯底微不可察的異樣——一層薄薄的紙張,被硯身死死壓住,如同一個滾燙的、藏匿著驚天秘密的烙印。

皇帝最后那急切鄭重的囑托,字字句句,仍在耳邊回響。

這紙上,究竟寫了什么?朝局傾覆的秘聞?絕境中最后的托付?

念頭一閃:是否立刻告知身旁的馮景?

馮景老成持重,足智多謀,多一人參詳,總歸穩妥。

但宇文泰目光掠過馮景沉穩的面容,旋即打消此念。

不,時機未到。

馮景雖可信,但這紙條內容未知,牽扯太大。

弄清皇帝真實意圖前,多一人知,便多一分風險。

還是先獨自看過,再做定奪。

只是,馮景在側,此刻不便查看。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份隱秘貼身藏好。

“馮行臺,”宇文泰側頭,臉上恢復慣常平靜,“我們先回驛館收拾一番,再去大丞相府赴宴。”

馮景頷首:“也好,正好整理儀容。”

兩人并肩策馬,馬蹄踏在石板上,發出清脆嗒嗒聲。

洛陽繁華在眼前掠過,宇文泰的心思卻全在那更沉重的秘密之上。

行至半途,宇文泰似隨意提起:

“馮行臺,今日大丞相設宴,群賢畢至,我想帶我那不成器的侄兒同去,讓他見見世面,不知是否方便?”

馮景笑了笑:“黑獺(宇文泰表字)哪里話,令侄青年英銳,帶去自然是好,年輕人多歷練歷練總是沒錯。”

“多謝馮行臺。”宇文泰微頷首。

驛館很快到了,一處尋常官驛,不奢華卻也干凈。

宇文泰徑直走向后院廂房。

門“吱呀”推開,一個身形挺拔的青年正立窗前,聞聲立時轉身。

青年約莫二十,面容輪廓與宇文泰有幾分相似,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銳氣與未經打磨的青澀,如一塊尚待雕琢的璞玉,棱角分明,鋒芒隱現。

“馮行臺,叔父。”青年正是宇文護,上前一步,恭敬行禮。

宇文泰打量著他,眼中閃過滿意,隨即道:

“薩保(宇文護小字),收拾一下,隨我們去天柱大將軍高歡府上赴宴。”

宇文護聞言,眼睛一亮。

宇文泰接著補充:“今日赴宴的,還有賀拔勝太傅。”

“賀拔太傅?”宇文護聲音透出激動,急問,“賀拔勝將軍加封太傅了?”

“是太子太傅。”

“哦,那……獨孤義可會同去?我自幼與他相熟!”

宇文泰搖頭:“這個我卻不知。”

宇文護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又被即將赴宴的興奮取代。

三人稍作整理,便乘車前往高歡府邸。

馬車在“天柱大將軍府”牌匾下停穩。

宇文護率先跳下車,抬頭望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府邸,朱漆大門巍峨聳立,門上銅釘閃耀,兩尊巨石雄獅蹲踞門前,威武不凡。

門后層層疊疊的飛檐斗拱,樓閣連綿,一眼望不到頭,整個府邸透著一股非同尋常的氣勢恢宏,遠非尋常官邸可比,竟隱隱有幾分宮廷氣象。

宇文護看得發怔,眼珠幾乎不夠用,下意識左顧右盼,低聲對馮景感嘆:

“馮行臺,這大將軍府邸,真是……好生氣派!”

馮景看著這宏偉府邸,眼神卻帶著一絲冷淡,對宇文護道:

“高歡出身懷朔鎮兵,原依附爾朱榮才嶄露頭角。爾朱榮死后,他趁勢而起,占據爾朱氏基業,手段不可謂不陰狠。薩保,今日入府,切記謹言慎行,舉止務必得體,莫失分寸。”

宇文泰也看向宇文護,沉聲道:

“馮行臺說得對。里面皆朝中重臣,或百戰宿將,你少說多看,切勿亂言,明白嗎?”

“是,侄兒明白。”

宇文護連忙收斂好奇,恭敬應道。

三人整理衣冠,上前遞帖通報。

門人驗過,不敢怠慢,恭敬道:“三位貴客請稍候,小的這就進去通報。”

說罷,匆匆入府。

此刻,高歡府邸正堂內,早已高朋滿座。

高歡端坐主位,神色自若。

為示對賀拔岳重視,不僅正妻婁昭君陪坐一側,連長子高澄也侍立在旁。

下手處,則是他麾下心腹將領謀士,如斛律光、司馬子如、竇泰等人,俱在席間等候。

就在這時,門人快步入內,躬身稟報:

“啟稟大將軍,西道大行臺使者馮景、宇文泰二位大人,攜其侄宇文護已到府門外。”

高歡聞言,對門人道:“知道了,直接迎到此地。”

話剛出口,又頓了一下,似覺不妥。

畢竟是賀拔岳使者,理應更隆重些。

他眉頭微蹙,立刻改口,對身旁高澄吩咐:“澄兒,你親自去府門迎一下,以示看重。”

“是,父親。”高澄領命,立刻轉身,快步向外走去。

待高澄走后,高歡目光掃過席間百無聊賴的竇泰,忍不住提醒:

“阿六敦,今日賀拔勝也會來,他是賀拔岳親兄長。你小子嘴巴給我放老實點,莫像上次那般口無遮攔。賀拔岳使者在此,可知道?”

竇泰撇嘴,臉上雖不以為然,還是甕聲甕氣應道:“知道了,大將軍。”

堂內一時安靜,眾人目光不約而同望向門口。

三人站在氣勢恢宏的天柱大將軍府門前,稍作停頓,整理儀容。

宇文護依舊難掩好奇,目光在朱漆大門與威武石獅間流轉。

就在這時,府門內快步走出一個身影,身后跟著幾名垂手侍立的仆從。

來人是個十二歲的少年,身著錦袍,面容俊朗,眉宇間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老練。

步履穩健,目光平和,絲毫沒有少年人的跳脫,反而帶著一種歷經世事的練達。

這少年走到三人面前,身后仆從立刻整齊躬身。

少年則親自上前,對宇文泰、馮景和宇文護三人,鄭重行了一個標準的揖禮,動作一絲不茍,態度謙和有禮:

“晚輩高澄,奉家父之命,特來迎接馮行臺、宇文將軍以及宇文公子三位貴客。家父已在堂內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聲音清晰,語調平穩,不疾不徐,透著良好教養與超越年齡的成熟。

宇文泰、馮景和宇文護見狀,連忙回禮。

宇文泰心中暗忖:‘這便是高歡長子高澄?小小年紀,舉止竟如此沉穩有度,不卑不亢。高歡治家教子,確有獨到之處。’

在高澄引領下,三人穿過前庭,步入人聲鼎沸的正堂。

還未等高澄通報,主位旁一位衣飾華貴、面容端莊的中年婦人便已含笑起身,主動迎上,正是高歡正妻婁昭君:

“馮行臺、宇文將軍遠道而來,妾身與賀六渾恭候多時了。”

婁昭君聲音溫婉,笑容親切,毫無主母架子,顯得格外平易近人。

宇文泰三人不敢怠慢,先向主位高歡行大禮,再向婁昭君還禮,隨后又面向堂內濟濟文武,一一拱手作揖,禮數周全。

高歡朗聲笑道:“馮行臺、黑獺,快快請坐!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在高澄引導下,三人被安排在靠近主位的客席坐下。

宇文泰落座時,目光不經意掃過高歡身旁的席位。

只見高歡下首位置赫然空著。他心中一動:‘這位置……是給高乾留的吧?’

正思忖間,門外傳來通報:“太子太傅到!”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正是賀拔勝。

高歡見狀,立刻起身,哈哈大笑道:“太傅,你可算來了!快,坐我旁邊!”

說著,便親熱地拉著賀拔勝,將他引到那個一直空著的位置上。

宇文泰見狀,雙眼不由微瞇。

暗道:‘高乾竟未到?按理,我與馮景代表賀拔岳,高歡若真心示好,展示實力誠意,理應將核心人物悉數請來才是。連高乾這等宗親重臣都不在場……說明高歡與他之間,恐怕并非外界所想那般鐵板一塊。’

眼見賓客到齊,高歡意氣風發一揮手:“開宴!”

霎時間,絲竹管弦響起,美貌侍女魚貫而入,將精致菜肴與醇香美酒流水般送上。

堂內氣氛立刻熱烈,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笑語喧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興致皆高。

得了高歡叮囑,竇泰今日果然安分許多,只悶頭喝酒吃肉,未主動尋賀拔勝麻煩。

賀拔勝見竇泰未挑釁,也樂得清靜,只與相熟將領偶爾低語,頗為收斂。

這時,婁昭君與高歡低語幾句,然后轉頭,目光落在宇文泰身上,溫和開口:

“妾身曾聞,黑獺將軍家門忠烈,當年平定六鎮之亂,宇文宗族為保朝廷、安北疆,付出極大犧牲,著實令人敬佩。”

宇文泰放下酒杯,神色平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拱手答道:

“夫人謬贊。先父正是戰歿于懷朔陣前,與叛軍力戰而亡。家兄三人,長兄為護父戰死,次兄亦在平叛中殉國。至于三兄……”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高歡,微躬身,“實不相瞞,我三哥正是被爾朱榮所害。大丞相興義師,誅滅爾朱氏,不僅為國除賊,亦為宇文家報了血仇。泰在此,敬大丞相一杯!”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他又指指身旁一直安靜的宇文護:“此乃臣長兄遺孤,宇文護。”

高歡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立刻轉向宇文護,臉上露出贊賞笑容:

“哦?原來是忠烈之后!好!好!來,你我共飲此杯,敬你的祖輩!”

宇文護從未經歷此等場面,被高歡這位權傾朝野的大人物親自敬酒,既緊張又激動,連忙起身,雙手鄭重舉杯,恭敬地與高歡碰杯,一飲而盡。

喝完此杯,又聽高歡褒揚家族,年輕的宇文護只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臉上泛起興奮紅暈。

接下來的宴席中,旁人再來敬酒,他便有些飄飄然,來者不拒,很快多喝了不少,眼神也開始迷離。

高歡似未在意宇文護失態,放下酒杯,目光轉向宇文泰和馮景,似隨意提起:

“說起來,昔日韓陵山與爾朱兆決戰時,關中的爾朱天光本欲與侯莫陳悅聯兵夾擊于我。當時形勢頗危急。”

他頓了頓,“后來我聽說,是大行臺遣人去了侯莫陳悅軍中,一番游說,竟使侯莫陳悅麾下部將離心,最終未能出兵。這才讓我得以專心對付爾朱兆。大行臺此舉,實乃幫了本相一個天大的忙,我心中甚是感激啊!”

高歡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與好奇:

“只是我一直不知,當時究竟是哪位高人,受岳公之托,深入險境,憑三寸不爛之舌,瓦解了侯莫陳悅出兵之意?此等智勇雙全之士,若能得知其名,本相定要好好敬他一杯!”

話音剛落,旁邊已喝得暈乎乎的宇文護,聽到高歡夸贊此事,又與自家叔父有關,頓時來了精神。

猛地站起,因動作過猛身子晃了一下,大聲道:

“大丞相!此事……此事正是家叔向大行臺獻策!而且……而且就是叔父他、他親自去的侯莫陳悅軍中,對!就是叔父親自去游說的!”

宇文護此刻滿臉通紅,語氣激動,眼神里充滿對自己叔父的崇拜與驕傲,覺得叔父做了這等扭轉乾坤的大事,能此刻由自己說出,實在與有榮焉!

“薩保!”馮景臉色微變,低喝一聲想阻止,卻已然不及。

心中暗叫不好:這等高層博弈、暗中瓦解對手的機密,豈能酒酣耳熱之際,當著高歡的面說出!這小子,真是被酒沖昏了頭!

宇文泰聽到侄兒這番話,端著酒杯的手紋絲不動,臉上表情也未變分毫,只是那雙深邃眼眸再次微瞇,如古井不起波瀾,目光卻銳利地投向主位上的高歡,仔細觀察其反應。

他知道,宇文護這一番話,看似小輩酒后失言,實則已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

高歡聽到宇文護的話,先是微怔,隨即目光驟然轉向一直沉默穩坐的宇文泰。

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緊接著是濃厚的興趣與審視。

他看著宇文泰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竟然是他?!獻策是他,冒險潛入敵營、瓦解強敵聯盟的也是他!此人不但有經天緯地之謀,更有深入虎穴之膽!這宇文泰……絕非池中之物!此等濟世之才,我高歡若能得之,何愁大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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