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信聽到這話，心中念頭急轉，猶如電光火石。

‘賀拔勝啊賀拔勝，’他心中冷笑，‘從六鎮亂后，我就一直跟著你。這些年，你先是依附朝廷，后來投靠爾朱氏，爾朱氏敗亡，你又轉投高歡。哪一次不是看準了利益？我獨孤信在你身后，鞍前馬后，兢兢業業，從未有過二心。可這次封賞，雖說都是虛名，但明擺著是打壓我們，你在關鍵時刻，可曾為我說過一句話？就說這次演武，你出了一丁點的力氣嗎？還不是靠著我和麾下這幫兄弟出生入死，加上這皇帝給我授予的高超戰術，才給你搏來了這份功名？現在倒好，假惺惺地問我的意思，還不是想讓我自己拒絕，你好順水推舟，繼續把我綁在你的戰車上？’

想到這里，獨孤信臉上卻露出一絲為難而又恭順的神色，他緩緩開口道：“主公，屬下覺得……恐怕不妥。”

見賀拔勝面露疑惑，他繼續說道：

“陛下剛剛擢升主公您為太子太傅，圣恩浩蕩。此時此刻，主公若是為了屬下這點微末之事，就公然駁了陛下的旨意，恐怕會引來朝中非議，對主公您的聲望不利。屬下認為……”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不如這樣，陛下既然有旨意，屬下也不好全然推辭。讓屬下先去領了羽林軍的職位？如此，既全了陛下的顏面，也算給了朝廷一個交代。至于后續如何，我們……再做打算。”

賀拔勝聞言，不由得心下大喜！

‘妙啊！信之果然是我的得力干將！’他心中暗贊，‘不僅能征善戰，還如此懂得為我著想！對，對！先讓他去做做樣子，安撫一下那個皇帝。等我回到荊州，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戰事緊急，再把他調回來，只要獨孤信愿意跟著自己，這皇帝還能不放人。兩全其美！’

想到這里，賀拔勝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之前的些許不快也煙消云散。

他用力一拍大腿：“好！信之這個主意甚好！深思熟慮，顧全大局！就這么辦！”

賀拔威和獨孤義等人聽得面面相覷，心中充滿了疑惑。

兄長/將軍這……這不是還是答應去給皇帝看家護院了嗎？

只是賀拔勝還在這里，他們也不敢多問，只能將疑問強壓在心底。

賀拔勝目的達到，心情大好，又與眾人推杯換盞了一番，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親兵離開了營帳。

他前腳剛走，營帳內的氣氛立刻又變了。

獨孤義第一個按捺不住，急切地走到獨孤信面前：

“兄長！您……您難道真的打算帶著我們去洛陽，給那個傀儡皇帝看家護院？……這實在是不妥啊！”

“是啊，將軍！”賀拔威也急了，“咱們兄弟都是跟著您在刀口上舔血過來的，去守皇宮大門，那算怎么回事？”

楊愷等人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表達著擔憂和不解。

獨孤義深吸一口氣，語氣更加激動：

“兄長！依我看，不如咱們也別跟著這賀拔勝了！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什么時候真正為我們著想過？這次的事情還不夠明白嗎？我們不如……不如西去關中，投奔岳公！您看宇文黑獺，論才干，兄長您哪點在他之下？岳公與我們也是六鎮同鄉，素有交情，以兄長您的才華和名望，到了關中，定能受到重用，成就一番更大的功業！何必在這里受這窩囊氣！”

賀拔威和楊愷等人聽到這里，眼睛都亮了，紛紛附和：

“是啊，將軍！岳公如今在關中聲勢浩大，正是用人之際！”

“去關中，總好過在這里仰人鼻息！”

一時間，帳內群情激奮，都勸獨孤信改換門庭。

獨孤信聽著眾人的話，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絲波瀾。

賀拔岳……關中……確實，相比于在賀拔勝這里處處受掣肘，還要看高歡的臉色，關中似乎是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賀拔岳如今的基業，確實遠比賀拔勝要大得多。

而且大家都是六鎮出身，算得上是老相識，自己若是投奔過去，憑著往日的情分和自己的能力，或許真的能獲得重用，一展抱負。

然而，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今日演武前，那個年輕的皇帝元修，在僻靜處與他低聲交談，指點兵法要訣的情景。

那雙看似平和，實則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那番對戰局精準的分析和奇特的戰術構想……

獨孤信越想越覺得，那個被眾人視為“軟蛋”、“傀儡”的皇帝，絕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關中基業雖大，’獨孤信心念電轉，‘但賀拔岳身邊早已聚集了宇文泰、趙貴、李虎等一眾猛將謀臣，勢力格局早已穩固。我此刻前去，不過是錦上添花，未必能進入真正的核心圈子，恐怕還是要從頭熬起。而留在洛陽，跟著這位看似孱弱的皇帝……或許，反而是個出人意料的機會？’

他真的很想告訴眾人，今天他能大勝，正是元修皇帝私下傳授的！

但元修當時特意叮囑，此事絕不可外泄，他只能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

深吸一口氣，獨孤信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

他看著眼前這些信任他、追隨他的兄弟，用沉穩而堅定的語氣說道：

“諸位兄弟之心情，我深知。大家之委屈，我亦感同身受。然而，西投關中之事，尚需從長計議，切不可魯莽行事。眼下，咱們先遵從安排，前往洛陽探查情況。記住，無論身處何地，兄弟齊心，總有出頭之日。暫且忍耐一時，靜觀其變。”

他的話語雖然沒有完全打消眾人的疑慮，但獨孤信長久以來建立的威信，還是讓大家暫時平復了激動的情緒。

帳篷內的怒氣和焦躁，總算是稍稍消散了一些。

……

與此同時，洛陽皇宮深處。

剛剛結束了一天觀摩演武的孝武帝元修，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他揮退了大部分內侍，只留下幾個，吩咐道：“準備溫水，朕要沐浴更衣。”

很快，一個巨大的木桶被抬了進來，騰騰的水汽氤氳而上。

元修褪去繁復的朝服，緩緩跨入溫暖的水中，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直到此刻，獨自一人沉浸在溫熱的水中，他那顆因激動而狂跳不已的心，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但內心的興奮，卻如同暗流般洶涌澎湃。

收服獨孤信！

這個計劃，總算是取得了巨大的進展！

獨孤信已經到了自己身邊，只要等高歡那個礙眼的家伙離開洛陽，自己就可以立刻開始下一步計劃，繼續拉攏獨孤信，培植真正屬于自己的力量！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絕不能操之過急。

“獨孤信，還有你的那些兄弟們……稍微委屈你們一下吧……”

元修在心中默念，帶著一絲歉意，也帶著一絲期待。

巨大的興奮和壓抑許久的雄心，終于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元修猛地將頭埋入溫水中，在水下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暢快的吶喊！

“嗚——啊——！”

水花四濺，溫熱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臉龐，也掩蓋了他眼中閃爍的、名為野心的光芒。

宮殿內燭火搖曳，靜謐無聲，只有水波蕩漾的聲音，和那一聲短暫卻充滿力量的吶喊，預示著一場新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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